洛师番外明朝篇()
那符号似只简化的眼睛,烙在他的皮肉上。
这么多年,世上的各种符号我也见得多了,无怪乎起一个信仰或标记等之类的用途。
身首异处的古怪尸体被蛊虫一点一点吞噬了,我低头觑着,沉默不语。
“走。”洛神低声道。
此地不可久留,三人快步折返,来到拴马之地取了马匹,待得回到家,我这心心绪依然无法平复。
洛神倒是面上瞧着无常,于她而言,大抵天塌了也是这副模样。
晚间我在厨房备些长生以往爱吃的菜色,洛神站在灶旁帮忙,我忍不住与她商量起来:“虽说那尸体面上生了那些东西,可底下那模样我是决计不会认错的,但是他怎么可能会是常遇春?”
多年过去,那尸身长相竟还是如初见常遇春那般年轻。
那之后,我们和常遇春再无联系,但他威名赫赫,这些年或多或少还是晓得他的一些事。历经战火风霜,他的容貌与当初相比自然是越发沧桑了,亦是遵循寻常人的天道轨迹而渐渐衰老,最终暴卒,如今又怎会再复活甚至回溯年轻容貌,还被人斩杀了?
“他这模样确然是曾经的常遇春。”洛神料理着手食材,头并未抬:“其它,皆不可断言。”
她这话倒令我想起了曾见过的一些傀儡。
某些人也许已然衰老,甚至死去,但有时依然会因着某些机缘,出现与他们年轻时酷似的“人”,这些东西由术士所造,所操控,称为傀儡。傀儡根据制作工艺,操控方式的不同分为许多种,世间多以尸体为傀儡模,因着尸体可以任由人摆布。若一个人老去,世上却同时有类似他年轻时容貌体格的傀儡存在,要么是年轻时他自愿,要么是曾经被人囚禁强行取模。
可傀儡术最多只能做到近似,归根结底也是一具空壳。
不像林子里那具尸体,我能看出他是有感情有灵魂的,倘若去掉面上那些东西,他任何地方都和年轻时的常遇春别无二致,甚至包括他的某些惯用招式和习惯。即使是双胞胎,也做不到这般。
“你注意到杀他的那位鬼面人么?”洛神抬眸,忽然问我。
我点点头:“他和被杀的那个,从外面看过去轮廓简直一模一样。腰上挂的那个瓶子是我的,我曾经拿它给常遇春上过伤药,回来后寻不见了。”
“他们肯定都和常遇春有关,但具体什么关联,都无从得知。”洛神淡道:“常遇春功高震主,朱元璋早已不再信任他,对外称病卒,谁又当真晓得他是如何死的?”
她顿了顿,目光沉静:“不管如何,这些已不是我们可管的范围。”
我十分明白她的意思。
因着不老,我们朝代历了一朝又一朝,地方换了一处又一处,一路走来,所求不过喜乐平安。岁月长久,曾经难免也会遇到一些异事,但都不会将自个牵涉过深,只是过客,即便当真牵涉进去,也是藏匿踪迹,尽量不暴露开来。
纵百般疑惑,千般唏嘘,我便也将此事搁到一边了。
夜里沐浴完毕,我在房收拾片刻,朝长生房走去。
长生近来歇得早,现下已睡了。轻轻行至榻边,她露了半边胳膊出来,脸颊贴着枕头,我忙上前替她将被角往上提了一提。
她小时候睡得颇不安稳,喜欢踢被子,天寒时分她还喜欢凑热闹,跟我和洛神三人睡在一处,她小小一团睡间,踢被子踢得半夜我被冻醒时发现自个瑟缩搂着洛神,她这小不点倒一个人滚到角落去了。角落里被子卷起来,她缩在那倒暖和,连累我挂在洛神身上挨冻。
后来疾愈,身子拔节生长,她这毛病渐渐也没了,可我养成了习惯,只要她住在我这,便要过去看一看她才放心。
掖好被衾,我收回手,顿时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又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了。
哎。
果然是老得不行了。
“阿瑾。”长生睁开眼,看着我。
“吵醒你了么?”我笑道。
“我并未睡着。先前睁着眼,听见你脚步声我才闭上的,我晓得你要给我盖被子。我若醒着,你不就不给我盖了?”
“调皮。还没长大么?”我颇有些哭笑不得:“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羞。”
“我又没有媳妇,也没有相公,为什么要知羞?”她无辜眨眼。
我:“……”
她眸黑葡萄滴溜溜转:“你看你在阿洛面前,就时常要羞。”
我:“……”
被洛神带在身边那么多年,她别的没学到,墨水倒是零星喝了些,偏偏还那副呆货样。
我伸手去挠她咯吱窝,她平素最怕了,在被子底下裹成一团格格直笑。
端正坐了,我朝她道:“你那话本就有问题,哪里学来?你说没有媳妇相公就不必知羞,是说有便要学着知羞了?可你看看你家阿洛,她甚时候知过羞。”
“我也不晓得甚时候。”身后一把清冷嗓音淡淡绕过来。
长生笑得欢,我登时头大了。
洛神也搬了凳子过来在榻旁坐下:“说些什么,这般开心。”
……我不开心。
长生认真道:“我和阿瑾正在探讨媳妇有无与羞与不羞的问题。”
洛神颔首:“是个好问题,值得深入探讨。”
长生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双手托腮,三人在一处又说了些话,外头寒风呼啸,房内暖意融融。直到长生睡眼惺忪揉揉眼,我道:“可是困了?睡罢,我们这便回了。”
长生道:“那我睡之前要许个愿。”
我笑:“睡了,还要许愿的?”
“自是要的。就是睡前才要许愿,愿入梦来,醒时成真。”
我见她这一套一套说得认真,揉揉她的脑袋,她轻声道:“我希望阿瑾,阿洛,还有姑姑,你们每天都能开心快活。”
“为何没有你自己?”洛神温言道:“你要我们开心,我们自会开心的。你开心,我们会更加开心。”
“哎呀,我忘啦。”长生懊恼道。
“这都能忘,赶紧补上。”我站起来整整她的被角:“睡罢。”
她头侧向我们这边,一直看着我们退出去,就似她少时那般。我朝她竖起食指摇了摇,她赶紧闭上眼睛,我随后轻轻将房门关上了。
穿过院落小径,我洗过手回房更衣,洛神弯腰在铺陈被子,我从后头抱住她准备亲她一口的,谁料到她扭捏将脸偏开了,淡道:“我害羞。”
我搂住她的腰,她顺势轻车熟路解了我的衣带,道:“我不好意思。”
……她还真是好意思。
每日我都要去早市采买,洛神得空就会与我同去,我负责挑,她负责拎,这回加了长生,自是负责吃。
我选了一路,洛神拎了一路,长生吃了一路。
结果一日,我们三人又遇见了那位濯川道长。
这回未曾背她那只大箱子,倒让我颇不习惯了。她身姿笔直,不远不近地站在一处摊位前,那摊位卖些自家做的古怪玩意,此时另有一名女子凑近那摊位,抓起一只漂亮的盒子仔细琢磨。
濯川道长望着那女子背影,想来二人是一路的。
背对着瞧不见那女子的脸,但她那模样已足以吸引众人目光。
她有着一头银发,如海浪般轻柔披散。
“这个好。”那银发女子朝摊主一竖大拇指。
我看得有些想笑,只觉得这银发女子言谈举止似乎颇为奇怪,她年纪轻轻竟一头银发,想来也不是汉人罢。
摊主被她这毫不遮掩的大拇指夸得十分羞涩:“姑娘,好你就买。”
濯川道长似有些头疼,默默在后撑了额头。
那银发女子言谈相比寻常人好像颇为磕绊,我看出她似乎是在刻意学习那摊主的言语,她回过头来,笑容纯澈地朝濯川道长望过去:“好,我要买。”
前几次见濯川道长十分冷淡的模样,这回倒是略微低了头,局促道:“鱼,我没有余钱,不能买。”
她应该是唤她鱼罢?
只是我倒是头一次听有人名字单独唤作鱼的,是以这下也不确定是鱼,还是余,或者别的。
如果真是鱼,长生合该喜欢。
那鱼姑娘略有失望,不过还是朝濯川道长一笑,转头向那摊主道:“不买,大叔我们不买。”
摊主:“……”
摊主我认得,才不过将近三十岁,只是胡子有点多,我想他定是因着被叫老了而心碎。
鱼姑娘与濯川道长朝我们走来,我们让出一条道,道长目视前方未曾有什么表示,只当陌路人,倒是那鱼姑娘经过我身边时,面有异色,跟着朝我笑了笑。
那笑让我一刹那误以为她是认得我的,跟着我忖到我对她毫无印象,想来她是因着她性子缘由特地同我打招呼,我也不好失礼,点点头,回她一笑。
洛神一路也没什么话,她给长生嘴里差不多快塞完一串团子,长生左手的烤鱼串将将吃了一半。
鱼姑娘又望了我一眼,那濯川道长回头看她,又看看我,鱼姑娘眨眨眼睛,跟在濯川道长身后过去了。
“……唔。”她们走远,我回头刚想说那鱼姑娘的奇怪之处,洛神将最后一颗团子塞进我嘴里。
罢了,罢了。
有团子吃,不说了。
我腮帮子鼓起,咬着团子,随洛神和长生轻快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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