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一切,一一在境白夜眼前闪现。
去法国为他收拾后续并在一个月后来接机的琴酒,和他一起去吃饭的发小雪莉,还有……他们三个。
一股热意从心底涌上喉咙,境白夜缓了缓,对上了那双宁静而耐心的蓝色眼睛。
“……不好也不坏吧。”
在潘诺死后,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比他过去读书几年加起来都多。
“你愿意听吗?”境白夜问。
潘诺点了点头。
“在刚到日本时,我身上没钱,boss给了我一套高级公寓,因为还没装修好,所以我暂时住在组织的安全屋里……”
“我没有再找搭档,琴酒让我找手下,他给我推荐了两个,另外一个是我自己找的……”
“我找的那个长得和你有点像,一开始琴酒让他接送我。他的眼睛是紫灰色的,头发比你短一点,话比你多一点,比你更粘我或更讨厌我一点。”
境白夜的描述能力向来很有问题,不过潘诺习惯了,他很快找出重点:“以我对琴酒的了解,他让他到你身边,是为测试你是否会迁怒……但你反而看中了他?”
“嗯。”境白夜点头,“因为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潘诺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境白夜继续说下去。
从三个手下一个个到他身边,到热闹的七人温泉旅行;
从去电影院遭遇爆炸,到他陪伴手下养好伤一起前往法国进行考核……
境白夜说了很多,潘诺静静听着。
这是他们过去常有的相处模式,境白夜不是话痨,只是比较之下,他永远是两人里话多的、负责倾诉的那个。
“我养了一只三色猫,它是很少见的雄性……你应该知道三色猫吧?就是日本招财猫的原型。除了它,我还养了一只小熊。”
“除了公寓,贝尔摩德给我买了一套别墅,我从安全屋搬到那里。”
“他们三个一开始都是底层成员,在这一年里逐个通过考核得到代号,分别是苏格兰威士忌、波本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其中苏格兰和波本跟我一起住在别墅里。”
“有时候我晚上才结束任务,回到家时,别墅的灯总是亮着……”
有人等他回家。
这是他在美国或巴黎时从来没有过的。
所以他要着重讲出来——哪怕再也无法复现。
“苏格兰会给我准备好晚饭,波本会做一些甜点。”
“我很喜欢安室。他会为我做羊角面包,味道和我公寓附近那家咖啡店里的味道差不多,是他在法国期间特地为我去学的。因为我喜欢甜的,他总会在上面涂满蜂蜜,他给我准备的咖啡也总是放了足够的糖,一点都不苦。”
“来尹没住在一起,但他的公寓离别墅不远,每次邀请他,他都会过来。”
“来尹和波本关系不好,他们有时会像小孩一样吵闹打架,拿手刀捅眼睛,拿刀片划手部神经等等……只要不打脸,我都可以阻止他们……”
潘诺听到这里,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他们现在在哪?这样的任务……”他朝外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不该你一个人过来。”
“一个人又怎么样,我有能力闯更危险的地方,执行更危险的任务。”
境白夜语气一变:“比如派出你的dgse,又比如——你上司庇护的那个存在多年的法国当地黑帮。”
他故意说出后半句话,特意去看潘诺的表情,可他发现他脸上没什么变化。
已死的搭档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境白夜不知道他嘴里的知道到底指什么。
他像一个被扎了几个孔的皮球,开始慢慢泄气:“他们这次没来……因为他们和你一样,是卧底。”
“……三个全是?”
直到听到这里,潘诺才明显愣了一下,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
“全是。”
境白夜也觉得这个比例高到可笑。
“一个是fbi,两个是日本公安,而且他们全部暴露了。”
“库拉索说,我能找其他长得好看又忠诚听话的人代替他们,如果实在是喜欢他们的脸,可以找人整形,可是……”
境白夜低下头,他想起库拉索提出建议时那种冷漠的表情。
他知道她是好意。比起他们,她更在意他,她不希望他为他们心态受影响,组织里其他人也是这样。
可是他无法接受。
“……有很多事,是后来者怎么都代替不了的。”
“哪怕长得一模一样。”他补充。
就像小王子和他的玫瑰。
即使后来,他看到了那一大片玫瑰园,每一朵花都那样美丽,却始终没有打动他。
因为珍贵的不是玫瑰本身,是他们相处的那些时间。
“虽然我和他们相处时间只有一年,但这段时间,我们天天在一起,我过得非常开心。”
组织成员不会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就拿库拉索举例,他们的相处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个月。哪怕是作为监护人的贝尔摩德或身为发小的雪莉,他和他们也无法天天见面。
反而是他三个手下,尤其是同住的苏格兰和波本,他们和他相处的实际时间长。
——比和潘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更长。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
境白夜觉得自己是疯了,作为组织成员,竟然对一个死在他手里的卧底诉苦,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另外三个卧底。
可这些话说出去后,他轻松了不少。
夜间的风吹到境白夜脸上,一点都不冷。他的手仍然抓着那枚挂坠,挂坠在烫到极点后温度开始下降,冰冷冷的躺在他的手心。
他不能再逃避了,他必须给自己和他们一个结局。
————
看着面前年轻的小搭档,潘诺有些恍忽。
人死后,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记得自己上一秒在别墅,看到打开门的安格斯特拉表情凝固站在门口,在下一秒,他就来到了这个异国他乡。
他知道自己死了,透明的身体以及脸庞略微成熟了一点的安格斯特拉,都昭示着那场自杀式逮捕的失败。
这在他的预料之内。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小了他十岁的搭档,有多诡异的力量。
他心里没有任何憎恨和痛苦,也没有苦难结束的解脱,他唯一做的就是注视着那只红色眼睛。
眼神是表情控制里最难的一关,他习惯通过眼神去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情绪。
他看出来,安格斯特拉现在在难过。
——这是过去的他,不曾有过的情绪。
“安格斯特拉,”他开口,“你后悔杀了我吗?”
面前的小搭档沉默片刻,诚实地点了点头。
因为后悔杀了他,所以面对三个都是卧底的手下时,会感到为难——他不想再次以这样的方式解决。
“那你要对我道歉吗?”潘诺又问。
这次安格斯特拉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用那样的方式。”他看着他,“但不代表那种做法是错的。”
“我也一样。”潘诺说,“我不会为在生日时袭击你道歉。”
“我是卧底,你是组织成员。我抓你天经地义,你杀我也是如此。”
为什么要在生日时埋伏他?
一个卧底,在一个犯罪组织成员防备心最薄弱的时候,企图去抓捕他——还要什么其他理由吗?
“我只是有些遗憾。”
潘诺对上那只被烈火熏染出一层水光的眼睛。
“遗憾没在你更弱小的时候抓你,也遗憾……”
——“时间会缓和所有的悲伤,当你的悲伤被安抚后,你会因为认识过我而感到满足……”
——“等等潘诺,那人提早出来了!看来你只能下次给我继续念了。”
金发混血的卧底露出这一晚上第一个无奈的笑容。
他看着安格斯特拉,小搭档现在的表情,和当时看到甜品店没开门时一模一样。
“……没有在那天,为你读完那本《小王子》。”
那是倒数第二章,小王子的最后告别。
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读到结局了。
安格斯特拉紧握在胸前的手松开,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
他的眼睛里晃动着什么,可表情不再迷茫。就在刚才,他做出了某个决定。
“我要走了,潘诺。”
境白夜的语气认真、不舍,又格外坚定。
“我很高兴今天可以再见到你,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礼物……可你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我无法留下你。”
“我要到生者的身边去,我已经知道我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