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层中餐厅门口,藤冈隆道看着目标之一带着那个浑身散发寒意的女孩离开,抬手在耳机上轻轻敲击两下。
这次行动他本来就做了两手准备,第一是这两人待在一起,那就一波带走;第二如果两人分开,那就让待命的其他人去抓那个少年。
斯内克的情报里明确说了乌丸集团没有带保镖,以摄影师身份提前混上船的另一个成员也说昨晚的宴会没看到他们身边有安保人员。
没带保镖,却有保姆,真不愧是财团小少爷,穿个衣服都要有人伺候。
不过这对任务是好事,这代表那个男孩比较娇贵,没什么武力值,绑起来不费力……小少爷那边是没问题了,现在该准备准备,把大的这个也绑走。
藤冈隆道的手抚过藏在腰间的手枪,看向背对着他的乌丸集团董事长。
这个男人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似乎一无所知。
想到这个站在上流社会多年的大人物过会儿会露出惊讶甚至恐惧的表情,藤冈隆道的心里涌出一种扭曲的兴奋。
虽然他没得罪过他,在民间风评还很不错,但不妨碍他看到这些人跌下云端时会高兴。
直到少年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乌丸集团董事长才收回目光,那双红眼定定地落在藤冈隆道身上,开口道:“去哪里采访?”
藤冈隆道立刻终止脑内yy,眼神瞥向不远处一扇紧闭的门。
“前面正好有个空会议室。”
……
游轮继续平稳航行。
一进会议室,藤冈隆道不由得愣了愣。
透过不远处的落地窗,他竟然看到外面在放烟花。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极为瞩目,哪怕没有开灯,窗边的位置依然被照得一亮一亮的,他看到窗前矮桌上放着一只黑龙摆件。
这艘船名叫尼德霍格号,取自神话里象征灾难与绝望的巨龙,铃木集团不仅没嫌弃不吉利,反而精心布置,让船上随处可见这样装饰品。
不知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藤冈隆道站在门口朝里看去,总觉得那只巨龙看上去更像一只收敛起翅膀的乌鸦,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他在心里滴咕一句,没有多想,摸索着打开灯。
室内顿时一片明亮。
对面的墙上挂着钟,藤冈隆道抬头去看时间,正好是6点30分,距离爆炸还有10分钟。
两人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假记者坐姿端正,还装模作样地掏出本子和笔。
这样的采访其实很不正规,但不要紧,他只是来拖延时间。组织原来打算以病毒造成骚乱,只是斯内克说船上公安不少,一两人感染只会安排隔离,无法让整条船乱起来,于是他们选择了第二种更极端暴力的方式。
很多公安伪装成普通游客,藤冈隆道不确定隔壁餐厅里有没有——在他去搭话时,感到好几个人朝他身上看——如果这里闹出动静太大,那些警犬容易发现异常。
所以还是等到爆炸后再动手最保险。
“克洛先生。”
藤冈隆道清了清嗓子,收敛起身上的恶意,把自己完全带入记者角色:“您之前十四年一直不在公众前露脸,即使是长期商业合作伙伴举办宴会,您也从未参与过,为什么您会突然接受铃木集团的邀请?”
“没有为什么,想出来就出来了。”
克洛坐姿随意地靠在那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果硬要找什么理由,那就是今晚的游轮上会有一场我喜欢的盛宴。”
盛宴?
藤冈隆道回忆计划表,手册上写着今晚只有铃木集团的珠宝展示会,根本没有其他宴会。
……该不会是这些有钱人搞的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宴会吧?
藤冈隆道作为犯罪组织一员,组织大部分目标又是各种宝石,他接触过不少富豪,知道他们不少人看着道貌岸然,其实有着见不得人的癖好。
他体贴地没有细问,开启新一个问题:“请问您是如何成为乌丸集团董事长的?”
“为什么想问这个?”
克洛声音平静,藤冈隆道仔细听他的语气,没听出任何被探听隐私的愤怒。
“恕我冒昧,因为您看着就和上一任董事长毫无血缘关系,也没见到您身边有一位夫人陪同……”
公司传承一般是给子女,如果女儿心无大志只想当个享福的贵太太,那就由入赘的女婿继承,这种婿养子在日本并不少见。
但面前的男人姓氏还是克洛——虽然也是乌鸦,但到底不是乌丸。
“因为我抚养了他的女儿。”
克洛给出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桉。
“前任董事长忙于进行各种药物实验,把女儿扔在实验室,只偶尔问一下她的用药情况。实验室人员不会照顾孩子,再加上之前不小心养死过几个,就选中我去照顾他这个最后的女儿。”
“……?”
藤冈隆道握着笔的手停住了。
这是一出男妈……保姆上位记?
而且前董事长还被养死过孩子?现代又不是医疗条件差的古代,孩子好端端的养着怎么会死了?一个死了还能是不幸的意外,这是几个一起没了……是私生子母亲间互掐?还是乌丸家族的人有什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
藤冈隆道脑中浮现出若干宫廷剧狗血剧情。
“那您在成为……咳,替他抚养女儿前,是从事医药工作,或是家里也有什么药企吗?”
面前的男人担任董事长近十四年,乌丸集团就是在他手里发展得这么壮大,他就不信他之前是个普通人。
“我来自一个音乐家庭,家里没有任何人经商,在进入乌丸集团前一贫如洗,连亲生女儿的医疗费也拿不出来,还不得不变卖了最后一把小提琴。”
“但就算卖光了能卖的一切,把自己都卖了,到最后也没能救回她的性命。”
克洛语气轻飘飘的,说完后他抬头看向外面的烟花。
藤冈隆道皱起眉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明明是一个悲剧,而面前这个当事人,提起时声音平静到就像在说起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他怎么听都感觉不到对方有任何情绪波动。
……是时间发生太久,伤痛已经被抚平了?
藤冈隆道忽然想起乌丸集团自十四年前就开始生产出售各种廉价救命药。
他这么做,是否是为了这个不幸的女儿?
——因为女儿曾经看不起病去世,所以在自己成为某个医药公司董事长后,开始大力推行廉价药物,去救助那些过去自己相同境遇的人。
藤冈隆道再次脑洞大开。
“冬。”
他耳机里传来一阵重物落地声,激得他一下回过神。
……看来是对小少爷动手的那波人得手了?
藤冈隆道没有去碰耳机,哪怕对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也没有开口去问——他对面还坐着一个更大的目标。
克洛抬头欣赏着烟花,那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柔和。
他好像还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很抱歉触到了您的伤心事……请问您接手集团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什么困难?”
“刚上任时有一点。”
克洛收回目光,抬手去碰桌上的黑龙摆件。
他的手指拂过凋刻得栩栩如生的鳞片,顺着翅膀,缓慢抚摸到它的身体。
“总是有一些前任死忠觉得我不是正统继承人,非常不配合我的命令,还有想把我推下去,自己取而代之。”
“然后呢?”藤冈隆道感兴趣追问道。
“我把他们开除了,连带他们全部的家人好友一起。”
“当时闹得有点大,不过幸好,之后其他人就听话了,他们尊敬我,信任我,服从我,跪在我的脚边,向我献上所有的忠诚……”
“我再也听不到一点忤逆我的声音了。”
克洛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的手指摸在黑龙的一颗眼珠上。他肤色相当苍白,没一点血色的手指贴在那颗圆形石头上,更衬得它艳红到好像可以滴出血来。
一股凉意无声爬上藤冈隆道的后背,他没感到任何恶意和杀气,突然就哆嗦了一下。
他勐地抬头,看到周围窗户完全关着,这种凉意来得莫名其妙。
藤冈隆道忽视了这种异样的感觉,他估算着时间,问出最后几个问题:“以最近更新的富豪榜,您以888亿美元的个人身价,连续数年成为日本地区的首富。您对此有什么感想?”
只要乌丸集团药物再涨涨价,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价就能再次提高,成为世界第一都不是问题。
毕竟没人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从古至今,从国王到乞丐,从首富到贫民窟儿童,哪个不会生病?哪个不需要用药?
听到这个问题,克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没有感想。我对钱没有兴趣,从没在意过这个,如果没有你提醒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价有多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这幅样子,让藤冈隆道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斯内克。
没等这个代号为凯特的动物园成员细想,乌丸集团董事长还在继续——
“曾经的我非常喜欢赚钱,每一分钱都会精打细算……现在的我已经有了新的追求,再多的钱对我都是一个死板的数字。”
“每年年末看到集团送来的财政表,上面的数字只会让我感到厌烦。”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外面的烟花映亮了整个天空。
“——那些数不清的零,还不如眼前这一场烟花美丽。”
“………………”
藤冈隆道默默握紧了笔,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要扭曲,但他还是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把手里的笔生生折断。
……可恶的有钱人,等会儿要你好看。
“……请问集团在未来3到5年,有什么战略目标?”藤冈隆道自己都佩服自己还能继续问下去,“是否会继续扩大日本以及海外市场?”
克洛放下摆件,想了想后说:“未来如何,得看我的继承人会选择什么道路。”
藤冈隆道心里呵呵,脸上恭敬:“您的继承人处事风格会和您不一样吗?”
“不一样,因为我们的梦想……准确说是各自追求的东西,根本就不同。”
克洛突然站起身,藤冈隆道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手下意识就摸向枪。
“他喜欢钱,哪怕之他前对药企的工作内容一窍不通,仍然会去努力学习新知识,为的就是更好的接手企业,将它发展壮大。”
“而我……”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灯光瞬间熄灭。
但室内并不暗,窗外烟火的光芒,让藤冈隆道完全看清了眼前的人。
以乌鸦为名的男人站在窗边,一手按在落地窗上,哪怕爆炸发生,他还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像现在发生一切,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比起让它更大更强,在它最完美的时刻将它彻底摧毁……”
乌丸集团董事长的脸上的笑容令藤冈隆道后背发凉,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本能的恐惧让他完全忘记首领要求的活捉与尽量不要伤害,直接掏出枪对准对方。
“砰!
”
一声枪响。
没有任何人倒下,射出的子弹像是凭空消失了。
“——才更加有意思吧?”
藤冈隆道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有举着枪的手不停发抖。
“轰——!
”
第二次爆炸响起,船体剧烈摇晃,朝着一侧开始倾斜。
“采访到此为止,感谢你陪我打发时间。现在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先失陪了。”
克洛脸上是和进入会议室时一样的得体微笑,他理了理领口,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次海难,而是要去前往一场他期待已久的盛宴。
他从他身旁走过。在经过他身边时,他抬起右手,那枚失踪的子弹正被他握在手心。
藤冈隆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只苍白的手离他越来越近,像是幼儿园时期老师给好孩子额头贴粘纸一样,在他额头中心轻轻一按。
那颗子弹完全没入他的头骨。
身后传来身体栽倒的声音,斯皮亚图斯没有回头,沿着走廊朝甲板走去。
甲板上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听到远处传来哭嚎声,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还有执法者们声嘶力竭的劝阻和安抚声;他听到脚步声,急促的、慌张的、恐惧的,闹哄哄混杂在一起,努力挤向那微末的希望;他听到烟花声,高高在上,俯瞰下方,悠然而艳丽地继续绽放。
上面是天堂,下面是地狱。
斯皮亚图斯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伸出双手,想去拥抱他触之可及的梦想。
——这就是他最期待的,不负尼德霍格之名的绝望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