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淮毓没有拒绝阿图修的要求。
因为还有公务在身,阿图修没有亲自送木淮毓去医务室,而是喊了门外一个守卫进来,简单嘱咐一番,便摆手让他们出去。
木淮毓踏出门之前,回过头,面色认真地看向白发军官。
“上将,多谢。”
不管是因为什么,阿图修给的人情,他记下了。
军官温雅的面目半隐在阴影中,那双渗着冷光的紫眸微微一弯。
他浅樱色的唇瓣轻轻张合:
“不用谢,小先生。”
*
已经走了老远一段距离,木淮毓耳朵上的热意都没退下去。
他暗暗唾弃自己的没出息。
木淮毓自认直得不能再直,但是对上阿图修这种级别的,居然有些顶不住。
倒不是说阿图修长得过分美丽,所以他见色起意。
他很清楚,自己对于这位上将的心态应该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单纯的好感罢了。
更不用说阿图修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格蛮对他胃口,所以他对阿图修的好感要比其他虫子多一点点。
但也仅限于此了。
木淮毓前二十来年就没认真喜欢过谁。
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他不是没谈过恋爱,那时正处于男高中生精力旺盛的时期,他对于恋爱这件事自然也是有过憧憬的。
和追了他一段时间的一个小姑娘谈上后,木淮毓也就新鲜了一段时间,很快便觉得乏味。
因为他的确没办法喜欢上人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种行为其实很渣之后,他很快就找人家小姑娘说清楚了。
木淮毓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也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的准备,结果小姑娘只是默默看着他红了眼眶。
他没想惹哭人家,颇有些手足无措,然后一掏口袋,连张纸巾都拿不出来,他只好僵硬地微弯着腰,看着小姑娘掉眼泪,嘴里干巴巴说对不起。
其实木淮毓已经记不起那女孩子的名字,连长相都快忘干净了。
但他莫名记得那女孩子对他讲的话。
“木淮毓。”小姑娘抬袖擦了擦眼泪,嗓音闷闷地带着鼻音。
她此时的情绪出奇平静。
“当初是我说没关系,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喜欢上我的。”
“现在我看到结果了,我接受。”
高大的男生哑言,讪讪点头。
小姑娘看他这副模样,跟闯了祸的狗子一样,忍不住笑了笑。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别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现在这个结果我不是没有设想过,只不过想归想,真的要让我完全接受……”
“……还是需要花点时间的,不过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觉得愧疚。”
木淮毓忍不住低声道:“可是一开始不答应你的话,你会不会要比现在开心一点?”
起码不会得到了希望后又很快失去。
小姑娘却摇了摇头:
“那是你认为的,不是我认为的。”
“对我来说,能和认真喜欢过的人拥有一段恋情,已经很好了。”
“因为我的愿望实现了,以后再想起来,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声音温柔却坚定:
“木淮毓,我决定要不要喜欢你是我的事,接下来和你都没关系了。”
“我很庆幸,起码你愿意和我表明态度,而不是一边吊着我一边和其他女生暧昧。”
“我喜欢的人是个很优秀很真诚的人,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我的眼光这么好,即便被你拒绝了,也没什么的。”
木淮毓摸摸头,难得腼腆起来。
他的确不喜欢面前这个女孩子,但此刻,他有些欣赏她了。
无关情爱,只是想赞叹她的清醒和温柔。
小姑娘走之前,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木淮毓,如果你以后遇上真心喜欢的人,一定要认真对ta好哦,不要因为吃醋或者是其他事就欺负ta,不然你会后悔的。”
脑中场景停留在女孩子纤瘦但笔挺的背影上,回忆戛然而止。
木淮毓有些无神的双眸渐渐凝起亮光。
他斜倚着电梯里的扶手,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位前女友。
不是旧情难忘,而是她的话太有分量了。
木淮毓此后没再谈过恋爱。
原因无他,他喜欢不上任何一个追求他的人,也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追他的人有男有女,木淮毓平等地拒绝所有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还去平白招惹人家做什么?给了别人希望又亲手打碎,未免有些缺德了。
伤害无辜小男孩小女孩的事,他木淮毓做不到。
而且可能是因为在朋友身边见过一些比较极端的人,木淮毓有些害怕建立这种短期的亲密关系。
他不确定自己一时的情绪上头,会不会在将来成为苦难的源头。
既然心里没感觉,那干脆在一开始就不要接受别人的喜欢。
如果后期他真喜欢上了人家,喜欢得要死要活,但人家又不喜欢他了,那算他活该,换他来追ta就好了。
木淮毓没有明确思考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思考的同时,他下意识排除了男性。
没办法,木淮毓这人有时候直得要死,被小男生勾了下腰或者手臂,他也只会傻愣愣推开人家并大喊:“俩大老爷们贴一起不嫌热啊!”
直就算了,有时候还瞎,小男生小女生朝他抛媚眼,他只知道盯着桌上的菜或者手里的游戏看,丝毫没有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
“叮叮——”
电梯下楼,门朝两侧缓缓滑开。
木淮毓直起身,跟着守卫虫朝走廊右侧走。
守卫虫只在一开始看了他一眼,一路下来就没和他说过话,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是谁。
这时候快到医务室了,才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我会在外面等,之后带你回上将那儿。”
虫子的嗓音出奇沙哑,喉咙似乎被烟燎过。
声音钻进耳朵里时,就感觉耳膜好似被砂纸刮过了一般。
木淮毓只顿了一下,很快点了点头,客气道:“好的,麻烦您了。”
守卫虫不再说话,表情是和说话语气如出一辙的沉闷。
医务室的门打开又合上。
军医抬头,和白毛紫眸的小崽子对上视线,互相大眼瞪小眼。
军医:“……”
他表情有些许复杂。
木淮毓无辜一笑:“日安啊,军医先生。”
住在这儿几天,木淮毓从虫子们这里学到了一个打招呼的新词,“日安”。
听起来还蛮文雅的。
他今天和上将打招呼时就跟现在一样,笑眯眯的。
军医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日安啊,小崽子。”
木淮毓:“……”
他真的不喜欢被叫“小崽子”。:)
但无奈,他的抗议并没有用。
军医摁了摁额角,然后随手一指:
“坐我对面来。”
木淮毓脚步一跨,岔开腿坐在高脚凳上,双手摁着凳面,身体稍稍前倾,算是坐好了。
军医点着光屏的手一顿,看着这双晶莹剔透如灰紫琉璃的眼眸。
他突然沉下语气:“卖什么乖?该测的都测了,我不会帮你隐瞒什么。”
木淮毓:“?”
他干什么了?他啥也没干啊?为什么凶他?
青年满脸茫然地坐直身子,双手也默默交握起来。
军医缓缓吐了口气,手指重重戳上屏幕。
木淮毓缩了下身子,安静如鸡。
惹谁都不要惹医生,他又不傻,这时候最好不要说话。
虽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被凶那一下。
很快,军医将光屏屏幕转向他那边。
“翻译器拿给我。”
木淮毓乖乖摘下来递给他。
军医看着自己的光脑,给翻译器调了一下模式,又还给木淮毓。
“鉴于你现在的文化水平无法支撑你独自完成测试,你必须一边听题干和选项,一边做选择题。”
“不过花的时间要长一些,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吧?”
木淮毓戴好翻译器,闻言摇头:
“当然没有。”
军医颔首,不再看他,继续埋首工作。
将近一小时后。
军医平静地接过光屏,然后一题题往下看。
越看他表情越奇怪,额头上的触角都顶开帽子乱舞了起来,不住地打结又松开。
木淮毓心里一咯噔。
难道他心理真有问题。
军医撑着额头久久未言,似乎被自己得出的结论震住了。
木淮毓小声问:“医生,结果是什么?”
军医挪开凝在光屏上的视线,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他缓缓道:“你知道,性别认知障碍吗?”
木淮毓斟酌着他的语气,愈发小心地问:“我应该知道吗?”
军医慢吞吞摇头。
他语气沉重:“你现在可以知道了。”
军医语言简练地说了有关性别认知障碍的信息,最后沉重道:
“我不知道……你居然会……”
木淮毓低下头,肩膀似乎在抖。
军医抿抿唇,放轻语气:“没关系的,可以慢慢纠正回来。”
青年闷声道:“好的。”
他似乎是待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军医只来得及听他说再见,就看着门被关上。
雌虫无声凝视着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