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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宝柱出了荣禧堂,在门外会合了碧蕊并着几个丫头小子。

这几个少年少女,虽然不姓贾,但俱是宁国公的亲兵之后,家里世世代代彼此皆以兄弟姐妹相称,来往甚密。

宁荣二府承平已久,贾家后人也纵情于声色犬马,对于他们这些真正的起家根底早就不大怎么在意了。

这反倒让他们和同为亲兵之后的贾瑜一家更加亲近了。

一行七八个人浩浩荡荡,按着碧蕊打探来的消息,直奔荣禧堂侧边的花园而去。

周瑞家的正在做今天的每日任务。

她正孜孜不倦的和身旁的几个婆子说着贾瑜的坏话,神采奕奕的脸上丝毫不见倦色。

这是她所为之奋斗的事业,更是她深深所爱着的理想。每当说一句坏话,她心中就会产生一丝莫名的成就感。

因此哪怕连说了七八日,她不仅不厌烦,反而在不断更迭版本,自圆其说,如今说的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碧蕊这两天早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这般情形心中早有料到。

但现在亲口在一旁听着,还是忍不住胸中翻涌的怒火,她上前一步,脆声斥道:“你个蛆了心的老虔婆,在这里背人耳目,说些不知从哪听来的胡烂话。

你这嘴巴是在后院茅厕里浸过的吗?顶着风都能闻见一股臭味!”

周瑞家的被抓了正行,看见身旁的几个婆子神色尴尬,顿时一股莫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她也不惧对面人多,对着碧蕊回怼道:“小丫头人不大,嘴巴倒是利落,我看你是和你那下流主子一般下三滥的东西,连礼义廉耻,尊老敬老都不知道吗?”

这副倚老卖老的模样实在是把碧蕊和其他几个小伙伴气坏了。

小丫头正欲继续还嘴,宝柱却从一旁拦住了她。

他撸了撸袖子,朝着周瑞家的憨憨一笑,说道:“婆婆你年纪大了,我是懂尊老的,我来背着您走路。”

周瑞家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面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子直接冲了过来,将她扛起就往府外走。

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她赶忙用力挣扎,嘴上却不肯认输:“你们这些狗肏的猴崽子们,要把你们奶奶带到哪里去?”

又撕扯着下面人的衣服,凄厉喊道:“快来人快来人,有强人进府啦,强抢民妇啦!”

宝柱不理,只带着人闷头往前走,那几个婆子也不敢拦。

行至侧边小门处,已经来了不少人了,聚在一起拦住了路,不知道是单纯看热闹的,还是来救人的。

周瑞家的挣扎的也更是用力,心知若是被带出去贾府,纵然王夫人想找,又哪里还找得到她?

慌乱之中,声音更是凄厉,倒是活像只被推上屠宰场的猪,尖锐又刺耳。

宝柱心知这时若是硬闯殊为不智,沉声喝道:“俺们是奉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的命令,特地前来拿人的,你们要是再过阻拦,也一同拿去,别怪俺们不客气!”

他机灵的很,特意没说出是五城中哪个指挥使的命令,只含糊带过。

又从怀中掏出前天贾瑜写的信件,扔给一旁看热闹的来旺家的,浑不在意地说道:“府内主子若是问起,你便将这信给他,到时自会有专门人来找俺们。”

这话一说完,来旺家的接过信后倒是有点畏惧起来,脚下也不自觉的退了退。

如今荣国府明面上是王熙凤在管事,来旺一家是王熙凤的心腹陪房,在府里下人中威望甚高。

她这么一退,其余人等自然也就跟着退。

宝柱见没什么不怕死的出来拦着,更有底气,挺起胸膛抬头怒喝到:“你这老虔婆若是再敢叫喊,俺就叫大人把你的舌头拔了去,也省的你以后再说人坏话!”

这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更是打了个哆嗦,再不敢拦路,纷纷避让开。

宝柱一行人遂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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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处

那说闲话的几个婆子看见周瑞家的被带走,不敢拦路,忙分了两个去往后堂荣庆堂处找贾母和王夫人。

这两个婆子走到荣庆堂前,却又不敢进去,只在门前踟蹰踱步。

不多时,来旺家的也赶来荣庆堂,几个人在门外一交流,方知大事不妙,这下顿时吵嚷起来了。

贾母坐在自己的软榻上,正笑呵呵的同王夫人、还有几个孙儿辈的女眷拉家常。

这时听得门外喧哗,心中疑惑便安排鸳鸯来看。

鸳鸯身穿一件浅黄色的绣袄外面套着一个青缎子背心,鸭蛋脸光洁而饱满,只在双颊有几粒雀斑。小巧的鼻子高高立着,一双杏眼炯炯有神,蜂腰削肩,一颦一笑间仿佛带有几缕清香。

她听着来旺家的道明事情经过,不禁皱起眉头来。待到后面涉及到五城兵马司时,便已经知道此事不能善了,遂问道:“你可知那贾瑜现在何处?”

来旺家的答道:“听说今下午跑去荣禧堂拜了二老爷,也不知什么事,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鸳鸯直接让来旺家的进荣庆堂里和贾母一众讲清事情,自己却直奔荣禧堂而去。

她侍奉贾母很久了,十分了解贾母的心思,知道这样的事情,就算想捂盖子也捂不住,到时必定会叫贾瑜前来问话,因此便提前去请。

这份玲珑心思堪称机巧,也难怪贾母这么喜爱她。

来旺家的走进荣庆堂里,见到堂里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齐聚一堂,都盯着自己,好像审犯人一样,直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干净。

听完来旺家的话,贾母还未说话。

王夫人就已经震怒,她重重一拍手中念珠,厉声道:“他还敢报官,还敢在府内公然拿人?当我贾家是什么地方?”

来旺家的心里有点委屈,又不是我做的孽,冲我发什么火气?但她不敢说。

王熙凤终究是心疼自己手下的,在一旁递了个台阶道:“你且下去吧,那贾瑜现在何处,把他叫来。好叫我们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委屈,连我们这里的老祖宗都给他做不了主,要跑去外面报官。”

来旺家的嗫喏:“听说是在二老爷那里,刚才鸳鸯姑娘已经去喊了。”

又从袖中拿出信笺,解释说这是贾瑜身边小厮交过来的,随后传给了贾母身旁的丫鬟,方才离去。

贾母接了信笺,神色不悦,也不打开又还给旁边的琥珀,闷声道:“我老眼昏花的,认不清了,你就念念吧。”

琥珀应了声是,打开信封,只见其中不过寥寥几行字迹,只略扫一眼便已看完。

可这内容却让她惴惴难安,不禁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王夫人。

方才出声念道:

【老祖宗、大太太、二太太敬启:

年关未过,谨祝荣寿。

近日族内瑜之流言四起,引得族内满城风雨,人心不定,此瑜之过也。】

贾瑜开头先把礼节照应周全,不给人留下话柄。

【然瑜虽学问浅薄,不通规矩,但自忖待人以诚,待亲以孝,待长以恭。族内流言,实为居心叵测之言,害吾之名誉事小,毁宁荣之威望事大。

昨日行至荣禧堂侧,路遇小人,并二三婆子编造谣言。于背后毒舌搅人是非,言论黑白颠倒泼人脏水。其言尖酸刻薄,其行诡谲猥琐。此等口蜜腹剑之辈,吾深感其恶,遂擒之。

吾尝闻:知有己不知有人,闻人过不闻己过,此祸本也,余深以为然。

先明文清公亦有言:至大之恶,由于一念之不善。】

从这一段开始,贾瑜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更是道明了自己受害人的身份。

他言辞锋利,将周瑞家的模样写的一清二楚,后续更是列出大儒教诲,占据道德制高点。

【二太太治家向来严谨,奈何身侧常有小人讥讥,瑜昼夜思虑,深恐二太太名声有损。

故先行一步,送至官府,亦可表我荣国治家之公正严明,还望诸长辈知悉。贾瑜敬上。】

最后这段,却是在恭维之中暗藏讥讽之意,讽刺王夫人治家不明。

书信念完,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如王熙凤这样明白事情经过的,立刻在心底浮现出贾瑜委屈中带着抗争的样子。

王夫人怒不可遏,双眼圆睁,直若喷出烈火,比那寺里的护法金刚还凶恶,怒道:“好个狡诈的小子,可是半点不提自己的过错。我看族里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话音刚落,却听的房外传来一句清朗声音,语气铮铮若金石交击互鸣:“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若立身以正,又何惧小人狺狺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