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朱棣的讲述,朱标也觉得此事魏鉴的处理不甚妥当。庞小四的行为,若是放在后世,杀人罪行无可辩驳。至于动机方面,只要不是正当防卫、紧急避险等法律规定的除外情形,再怎么谈孝心也没用,刑罚最起码十年有期徒刑。
可封建社会,在律法之外还有情理,还有三纲五常,这些都会对定罪量刑产生巨大的影响。就像庞小四这种杀子行为,居然还要上报嘉奖,真是不可思议。
“倘若果真如此,咱们得去州府问个明白。”朱标带领众人出了城隍庙,直奔滁州衙门。朱棣此时也不顾上买东西了,步步紧跟其后。
州府衙门与太仆寺衙署离得不远,随便打听一下就得知了具体方位。来到衙门口,李大力上前说明来意。魏鉴对衙门里的人交代过,近期太子殿下到滁州城,凡事都要小心,有告状、求见的,不管真假,都要第一时间向他禀奏。
门口的差役急急跑进去通禀,没过一会儿,正门大开,魏鉴带领州衙官吏前来迎接。
“臣魏鉴,率滁州衙署官员,拜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燕王殿下。”
“起来吧。闲话就不说了,孤此来是有要事请魏知州帮忙。”朱标笑着说道。当着下属的面,朱标也不好直接责难魏鉴,让堂堂知州失了面子。
“臣愿效劳。殿下请至二堂歇息。”魏鉴施礼答道。
到二堂落座,衙门里的下人端上热茶后,就被魏鉴打发出去了。
“魏知州,滁州城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魏鉴心中一紧,太子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话。滁州地处京畿附近,一无天灾,二无人祸,平日里小纠纷不少,大案要案却是没有。非要说什么新鲜事儿,那就非庞小四莫属了。
“莫不是太子在街市上听到了什么风声?”魏鉴暗自揣测。既是如此,他就没必要隐瞒了。
“回殿下,城内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全椒县有个叫庞小四的,为母治病,在州城城隍面前许下重誓——若神灵保佑其母病去身健,甘愿奉献其子。结果,城隍老爷显灵,其母病愈,他依誓杀子还愿。如此孝行,臣已具表奏报,请求朝廷嘉奖。”
“哦。有这等事?此事可有案卷或者奏折底档,给我们兄弟一观?”朱标问道。
见太子不甚惊讶,魏鉴觉得自己所料不错,只是摸不清太子对此事的看法。
“当然有案卷可查,臣这就叫人送来。”
不多时,州府主簿将一份案卷送到朱标面前,随即又退了出去。朱标打开案卷,快速浏览了一遍,其中所记与坊间传闻以及魏鉴所说,大体相符。朱标看完,将案卷递给朱樉,示意他也看看。
朱樉看过递给朱棡,没一会儿朱棡也看完了。朱棣刚要伸手去拿案卷,就听到朱标说:“老三,收好案卷。”
“大哥?凭啥不让我看。”朱棣很不爽。
“你?听着就行。”
“老二,此事你怎么看?”
“要我说”朱樉啪地一声拍案而起,“这是人干的事儿吗?简直禽兽不如。”
“二弟,莫动怒,消消气。老三,你说?”
“大哥,我想先见见这个庞小四。”
朱标点了点头,对魏鉴说:“可否将庞小四叫来问话?”
魏鉴自然不敢反对,立即吩咐人把庞小四带到二堂。趁着这功夫,朱标让魏鉴坐到主位,他和朱樉、朱棡在左手位依次坐下。而将朱棣和买的里八剌安排在屏风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庞小四就被带到了朱标面前。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面色微白,相貌平平,穿了一身青色直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了,倒也算干净。由此可见,魏鉴并没有将其视为人犯儿而关押。
“庞小四,这三位是朝廷的钦差,有事询问于你,你必要据实回答。”魏鉴指着朱标三人对庞小四说道。
庞小四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随即给朱标等人叩头施礼。朱标怎么看这个庞小四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这会儿更是完全没有精气神儿,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还没等朱标问话,一旁的朱樉暴起,上前一脚将庞小四踹倒在地,嘴里骂道:“你tm还杀儿子还愿!你要是真有那个孝心,咋不自杀呢!还想着朝廷的嘉奖,嘉奖个屁!”朱标和朱棡赶紧上前把他拉回座位上。
“二弟,注意仪态,这成何体统!”朱标斥责道。
“是啊,二哥,为这样的愚夫生气,不值当。”朱棡也劝道,转脸看向跪着的庞小四。他被秦王一脚踹倒,竟如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地上,起不了身。
“庞小四,你有孝心,当然是好事,理应褒奖。可你仔细想想,到底怎么做才算尽孝心?怎么做才能得到神灵的庇佑?敬神,重在心诚。神灵之所以受到世间的敬仰,是因为他们慈悲为怀,惩恶扬善,哪个神灵需要你这种血淋淋的祭品。”
“论心迹,你有着不下于东汉孝子郭巨那样至诚至孝的发心,神灵也赐福于你了,让你母亲病愈。本来,你完全可以带着儿子到城隍庙还愿,拜谢恩赐,只要你心诚,想必神灵也不会要你儿子的命,可你却真下得了手。算你良心未泯,没有让孩子临死前看到是父亲杀死了自己。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以一至亲之性命交换另一至亲之性命,将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朱棡越说越激动,左手紧握,似是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杀了自己的儿子,绝了自己的户,这是孝行吗?你母会因此而高兴?竟还妄图旌奖,真是可笑!难道你不怕每夜噩梦缠身吗?”
“你如何面对贤惠的妻子?孩子没了,被自己的丈夫杀死了,她能接受吗?什么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哪个女子会与你这样禽兽不如的人结合,生个孩子让你杀吗!”
“你如何面对年迈的母亲?她的病好了,却遍寻不到自己的孙子,此时你如何应对?老人家得知孙子为自己而死,能承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吗?她是宁可自己病死,也要让孙儿活着。”
朱棡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叹了口气:“你今日之行径,把好好的一个家给毁了!母亲有病,请大夫救治,请神灵保佑,尽心侍奉即可。孝行,是发自于心,而不是为了旌奖。你今日之行径,朝廷定不会嘉奖,反倒要追究你的罪责,望天下人以你为戒!”
朱棡的三个如何,直击庞小四的内心,让他顿然醒悟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一念及此,庞小四猛然起身,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没一会儿竟然昏厥过去。见此情形,魏鉴让衙役把庞小四抬下去休息,再请位大夫来看一看,是否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