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中天,就在朱标幻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幸福生活指日可待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大哥”。在这皇城之中,能喊他大哥的,肯定是那几个半大小子的弟弟们,特别是老四朱棣,更是肆无忌惮,嗓门儿大得很。朱标无奈地叹了口气,“睡会儿觉,都不消停”,用手捶了几下床板,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喊了句“进来吧”。
殿外果然是朱标的几个弟弟,朱樉(14岁)、朱棡(12岁)、朱棣(10岁)还有朱橚(9岁),而且都是朱标的亲兄弟(同父同母),关系非同一般。不知为何,他们趁着大本堂的休息时间,特意约好前来探望。起初,值守内侍告知太子晕厥,转醒后正在休息,并无大碍,劝他们稍晚些再来。这哥们儿四人听说大哥病了,更是不肯走,非要进去见一见。
只见,朱棣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立马跳脚高喊:“大哥!大哥!”这可把值守内侍给吓坏了,心想吵醒了太子殿下,这位爷自然无妨,自己恐怕就要遭殃了!无奈之下,正欲推门进去禀报,就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和轻微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他知道太子殿下醒了,便赶忙推开了殿门。
“嗖!”一道身影从他的身旁掠过,直奔殿内。
“殿下,您慢点儿,奴婢还没通禀呢。太子殿下……”值守内侍话未说完,那位爷已经闯进去了。
“不妨事,让他们进来,你下去吧。还有,准备些点心,我饿了。”得了太子的示下,值守内侍急忙又退至殿外,让其他三位殿下进去,而后便吩咐准备点心去了。
“大哥,你真病了?不会是装的吧,是不是不想去大本堂读书?”闯进来的人,一不问候,二不见礼,开口就问。
朱标定睛一看,来人是老四朱棣,只见他身着朱红、交领、右衽蟠龙常服,腰系金绦,足穿皂皮靴,剑眉星目,好一个精神小伙儿。“老四啊,没规矩!我怎么可能装病呢,我又不是像你。”
“大哥,你没事儿了吧。”
“大哥,你怎么会晕倒呢?肯定是读书太用功了。”
“大哥,早点儿好起来,陪我玩儿。”
随后进来的三人,两个束发,一个光头,身着各色蟠龙常服,款式与朱棣所穿均是一般,围在朱标床边七嘴八舌地说着关心的话,就像平常人家一样,也没有循规蹈矩地见礼请安。明代儿童有剃发的习俗,皇子皇女亦不例外。皇子十岁前按期剃发,而后蓄发、束发,待到婚配时择吉日行冠礼成人。所以,老二、老三、老四束发,年龄稍小的老五还留着光头,配上圆嘟嘟的脸蛋,很是讨喜。
朱标听着几位弟弟的问候,心里暖暖的,此时的朱元璋新登帝位,妻儿承欢,充满了寻常百姓家的温暖。诸位皇子小时候,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关系很好。等日后封王就藩,天各一方,一年到头甚至几年未得一见,才渐渐疏远了。及至子孙,更谈不上多少亲情。
“我没事儿,好多了。别站着了,随便坐吧。”朱标指了指旁边的椅凳,“你们几个怎会到我这儿来,大本堂不上课啦,莫不是你们也和老四一样翘课?”
“大哥,现在是大本堂休息时间,你忘了。”朱樉答道。
“大哥许是大病初愈,有些迷糊吧。”朱棣笑嘻嘻地说,“不过,‘翘课’是什么意思?”
“翘课就是逃学,这都不知道。”朱标没好气地说。
“大哥,这‘翘课’一词,我第一次听说,不知是何出处?”朱棡插言,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这个嘛…….”朱标一时语塞,暗道糟糕,一时没注意,秃噜出个文明词儿,这哪儿有什么出处啊。“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就算是休息时间,你们怎会一起来?怎知道我晕倒之事?”朱标赶紧岔开话题。
“从不迟到的大哥,今日竟没到大本堂读书,我就觉得奇怪,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所叫了二哥、三哥、五弟一起来探个究竟。”朱棣神秘兮兮地说。
“我们到了门口,听值守的内侍说,才知道大哥病了,正在休息。”朱棡接过话,“大哥,是在哪儿本书上看到的?”
“老三,你还真来劲了,现在不是求学问道,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朱标心想,不能再纠结这个话题了,便随口敷衍了一句,“时间长,忘记了。等我哪天想起来,再告诉你。”
“启禀太子殿下,糕点已备齐。”殿外有内侍禀告。
“拿进来吧。”朱标一边吩咐,一边起身,他着实有点儿饿了。
只见两个内侍送来几盘点心,放在内堂的桌子上,垂手侍立。
“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有事儿会叫你们的。”朱标挥手示意退下,坐到桌前,又说道,“众位弟弟,午膳用过了吗?”
“用过了。”四人异口同声。
“再来吃点儿点心。你们看着我吃,我很不自在。”朱标示意几位弟弟围坐桌边,一起吃点心。五人闲聊,好不惬意。
“众位弟弟,我等身为皇子,享受了皇家的富贵,也要肩负起皇家的责任。敢问有何志向?”朱标拿着一块儿方糕,递到嘴边,不经意地问道。
“愿为将帅,开疆拓土,保境安民。”朱樉放下手中的糕点,率先答道。
朱棡一脸正色地说:“为父皇分忧,使职差遣,必不辞。”
“大哥,我现在就想随军出征北伐,驱逐北元,建功立业。可是父皇不许。”朱棣前面说的挺带劲,待到后面一句就没了底气。
朱标听到三人如此说,暗自叹息。可见年少之时,皇子读书明理,深知自身责任,宫规森严之下,尚能克己奉公;然成人就藩,位高权重,天高皇帝远,便恣意妄为。
特别是老二,在封地胡作非为,惹老朱不高兴,差点儿夺爵,死了也没落好(谥号秦愍王)。相比之下,老三做得稍好些(谥号晋恭王)。这二位没被夺爵全赖懿文太子竭力维护。正所谓,没有约束的权力,都将走向灭亡。
朱标有意敲打他们,但此时老朱还没正式给诸子封王,不宜多言。于是,勉励二人道:“二弟、三弟说得好。身为皇家子弟,自当为父皇分忧,为国尽责,亦当严于律己,谨言慎行。”
“哎?大哥,你怎么不夸我啊!”听到朱标的话,朱棣不禁埋怨。
“你也不错。用功读书,免受夫子责罚,少惹父皇生气就更好了。”朱标自然知道朱棣的心思和能力。不过,这匹千里驹,现在必须好好约束,否则将来必生事端。
“老五,怎么光吃不说话呢?”朱标转头看着吃得正香的朱橚。
朱橚听到朱标问到自己头上了,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答道:“我志向不及众位兄长。现在年龄尚小,长大之后,父皇、大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朱标闻言点了点头,作最后的总结发言:“我等身为皇子,当为表率,或文或武,克忠勤勉,保我大明万世基业。”
“好了,快到开课的时辰了。众位弟弟,明日大本堂见。”朱标起身走向寝殿门口。
四人也知道时辰将近,回去迟了,恐怕要挨夫子的手板儿了,于是起身告辞。
“大哥,那我们走了。”
“走吧,切记读书要用心。”朱标站在殿门外看着四人,再三叮嘱。周围伺候的内官连忙下跪行礼。
待四人出离了春和宫门,朱标挥手让众人起身,来到院子的石桌前坐下,双手托腮,目视前方,发起呆来。
“秦、晋、燕、周四王,都不是省油的灯。高皇后嫡出,长幼排序,身份都不低。懿文太子名分早定,稳如磐石,他们也就绝了心思,就藩、守边。而懿文太子薨逝,一个个儿又动了做皇帝的心思。在老朱立皇太孙为储君之后,他们心怀不满,或撺掇易储,或意图谋反。最后,老四武力夺位,绝了懿文太子世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魂穿了懿文太子,自然不会让自己身死在前,必须继承大统。”
“不过,分封之制,立强藩于外,枝强干弱,终非社稷之福;藩屏众多,禄赏无数,亦非百姓之福。老朱也意识到藩王势大,恐威胁中央皇权,对其进行了限制;建文自不必说,若非急于削藩,不致身死;老四靖难之后,深知藩王之患,厚赏而夺其权,大大削弱了藩王的实力,扭转了局面。然而,宗室藩王俸禄过高,繁衍数代,倾国之力难供养,此为累世之祸。但这里面好多都是老朱钦定的规矩,写入《皇明祖训》,不好随意更改,必须趁着老朱在位,徐徐图之。其法有三:
第一、降爵。皇室宗族,亲王、郡王等爵,降等承袭。有大功于国的,参照清代铁帽子王制度,特旨世袭罔替,但必须限制数量,并为定制,不许随意增加。
第二、减俸。降低各等爵位的俸禄,其实这事儿有明一代,视国力强弱,一直在进行。这回来个一刀切,一步到位解决问题。
第三、自力更生。老朱穷出身,为了让子孙世代享福,赏赐厚禄;为了皇家颜面,要求朱家子孙不能做官,不能经商,不事生产。一方面,这导致皇室宗族都成了寄生虫,靠国家养着的废物(不为国家发展贡献任何力量,不是说没才华),另一方面,皇族远支,累世降爵,到最后靠俸禄难维生计,又不能从事生产,只能干回老祖宗的本行——要饭,更加丢人。要施行第二条,就更要许其自力更生,不限制皇室宗族为官、经商、务农,法无禁止即自由。
“还有惩治贪污、改革赋税、发展军备、开疆拓土(北虏、南蛮、东倭、西番)、培养接班人等等,要做的事儿有点儿多啊。然等老朱驾崩,自己都四十多了,顶多再干二十来年,怕是宏愿难成。掌权一事,必须尽早谋划。虽说太子地位稳固,但是想干大事儿也不容易。不过,据说老朱暮年有意禅让,这倒是个机会。只要自己迎合老朱,心怀天下,做事果断,少些忧愁,再假托神明对未来做些预言,没准儿能哄得老朱屁颠屁颠地去做太上皇。”
沉思良久,朱标回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不禁感叹:“以后世眼光来看封建王朝,成败教训,要改的太多;成就千秋伟业,福泽万世,要做的太多。时不我待啊,争取三十岁上位,早掌权,早干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