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归鸿听李清风竟然说话了,赶紧跑近她的屋子,问道:
“妹子,去京都?你伤势未愈,还是多休养一些时日为好。”
“我已无妨,我们已经打扰大哥大嫂多日,不能再继续叨扰了。”
“那,大哥便……依你了。”
那夫妻二人听李清风说话了,也露出了笑意道:
“姑娘身体底子不错,伤口的毒液竟然自行吸收了,看来恢复倒是快,不过劝姑娘还是不要急着奔波,以免伤口感染,在路上总不方便处理。”
“多谢嫂子,我有一些事要急着去办,我在路上注意一些便好。”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天冷得厉害,一阵寒风刮来,亮归鸿只感觉耳脸都有些生疼。
但李清风走在前面,似乎不为这寒风所动。
当他们远离木屋时,亮归鸿才出声问道:
“小家主,听说段氏已迁往京都,你是急着要去寻你的夫君吗?”
李清风停下脚步,嘴角带着一些自嘲,看着京都方向半天,叹了口气沉沉道:
“我怎能再去牵连他?往后……我与夫君……便缘尽了,亮叔叔,往后你我的身份已不能见天日,此事,便不许再提了。”
李清风说着,继续冒着寒风往前赶去,她身形挺拔,遗世独立,在这寒风中让人望而生畏。
当到桃源城时,李清风撕了半块裙角当成面巾,遮住脸后,便径直往一处钱庄走去。
这钱庄虽然易了主,但掌柜的听到李清风所报密令时,便客客气气招呼她。
“贵客要支走一万两银票,赶紧办理。”那掌柜的立即吩咐手下。
李清风拿到银票后便离开,这时隐在暗处的亮归鸿随她而去。
“亮叔叔,我们去置办一些……素衣吧,离开之前,总得去李府拜祭拜祭。”
“我听小家主的。”
“往后,便不要叫小家主了, 往后,我们便姓风吧,你叫我青离吧。我叫你叔叔,我是你亲侄女,以免引人怀疑。”
“李清风,风青离,风亲离……哎……也算不忘本了。”
“那……叔叔叫什么才好?”
“我本姓陈,往后对外便称我为风陈先生吧,我也算不忘本了。”
两人各自去置办了一些衣物,李清风头发披散,不着饰品,只用一根白色纱带做了一个简易而孤冷的发式。她一身白衫,由里及外。
亮归鸿也是一身素衣,有些仙风意味。但当他看见李清风时,又不免在心中惊叹:
“如此神仙一样的姑娘,为何这命运……哎……”
两人趁着夜色走到李府废墟,突然天空下起了大雪。
李清风飞身至那烧得黑黢黢的房屋及残垣断壁旁,她心中悲怆难耐,突然双漆跪在地上,便见膝盖处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她只感觉呼吸困难,眼中却无一滴眼泪,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心痛得无以复加。
亮归鸿急忙跪在她身侧,沉沉道:
“小家……青离,节哀……”
这时李清风突然“呕……”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夜晚的雪映得天空有些亮,那鲜血融在冰雪里,不一会儿便被冻住了。
亮归鸿急忙道:
“你怎么了?不可伤心过度。”
李清风这时才感觉两眼温热,眼泪不住往地上掉,竟停也停不下来。
亮归鸿从未见一个人伤心到这种程度,想要劝她,却终是无言可表。
大约半个时辰后,便见雪越来越厚,白茫茫的一片,把刚才李清风吐出的鲜血盖了个干净,把那烧得漆黑的残垣断壁也盖了个干净。
积雪落了李清风一身,体温融化了冰雪,衣衫上冒起了白气。
亮归鸿用内力抵御寒冷,他站起身来,脱下外衫,想给李清风披上,劝她离开, 却被李清风推拒了。
这时候,亮归鸿才看见她两眼猩红,脸上尽是血泪。
亮归鸿随即“扑通”跪下, 深深向李清风磕了一个头道:
“青离,他们必不希望你如此悲痛,风陈望姑娘节哀。”
李清风不动。
亮归鸿又磕了一个头道:“望家主节哀!”
李清风此时才缓缓起身,拭去血泪,扶起亮归鸿,缓缓而低哑的声音响起:
“叔叔,清风更想让那明堂上的人节哀!”
亮归鸿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又听李清风道:
“叔叔,我们走吧。”
李清风说着,迎风离去。亮归鸿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渐行渐远,只隐隐听见两个声音一问一答。
“你确定不去会会段公子吗?好歹,与他报一声平安。”
“不了,我与他报平安,往后段家恐怕便不平安了。”
“那家主……不,青离,不思念他吗?你们毕竟新婚燕尔。”
“我……与夫君,今生缘尽,我只愿他今生平安顺遂。”
“那……青离以后还回桃源城吗?”
“不回了?”
“不来祭拜他们吗?”
“往后我便一生着素衣,不染他色,素衣为祭,想来他们也能谅解清风。”
“青离如此……怕有不妥,女子生来喜颜色,姑娘不过十八九。”
“那又何妨!”
“那,青离往后将作何打算?”
“知己知彼,弑君改天!”
最后一句话杀意飘在风雪中,深冷肆意。
“那叔叔便随在你身侧,你弑君改天,叔叔便帮你递刀子。”
……
除夕那日,李清风与亮归鸿到京都。
一路走来,他们见了一路多有冻死的尸骨无人收尸,村中的人家关门闭缝,不时有官兵结队而过,猛然敲门,收取公粮。心中愤愤难平。
更有些人家家徒四壁,衣衫单薄,只得蜷缩在一起,喝着清汤寡菜。
李清风一路施舍,却发现无济于事。
可当他们接近京都时,却见城中处处张灯结彩,莺歌燕舞,歌台暖响,好一副盛世之景。
李清风以白纱遮面,亮归鸿也带了半截面具,他们入住了客栈,便向店家打听何处可以买私宅,何处有位置顶好却又空置的酒楼可买。
店家见二人身份神秘,却出手大方,便热情招待道:
“二位客官恐怕是外地人吧?这京都啊,处处繁华,要说买私宅,往东有个刘大户,专门做这营生,这京都好多有钱人的私宅便都是经他之手买卖。”
店家说着,神神秘秘道:“那刘大户,听说啊……上面……有人!”
“那酒楼呢?”亮归鸿又问道。
店家更加神秘了,道:“铺面酒楼,多是大户人家占据,租用倒是常有,酒楼铺子的东家,除非犯事……否则也不会随意变卖祖产。”
“那便无处可买吗?”
“有是有一处,但……”
店家迟疑,不太敢说。
亮归鸿拿出一锭黄金,店家两眼发亮,急忙悄声道:
“那须留山庄,听说是原来皇家的私产,后来那位出了事,这酒楼一夜之间上吊十几人。所以,哪怕位置极好,也无人敢买。官府贴了封条公卖,至今无人问津,上面不让乱传,否则便……”
店家说着比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亮归鸿又问道:“须留山庄?齐王的私产?”
“嘘……客官,小点声,天子脚下,比不得外乡,这两个字,在京都是忌讳……两位客官小心些……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当此时,风雷滚滚, 天空像被火撕裂了一般,竟然有几道颜色极深的晚霞挂在乌蒙蒙苍穹中,雪花如带着怨气一般,在空中肆意滚动。
李清风抬眼望去,突然对亮归鸿道:
“叔叔,这宅子和铺子,明日再买吧,青离想去看看这京都的雪景。”
亮归鸿赶忙道:“我与你同去。”
“叔叔近日奔波,早些歇息吧,我会尽早回来。”
“那……你好生保重。”
李清风起身,拿了身边的白色斗篷,便出门而去。
她一出门便往热闹的地方走去,她一路向城中之人打听。
“店家,是否听说城中新搬来一户段姓人家?”
“店家,是否听说城中新搬来一户段姓人家?”
……
她打听了几十处,散了不少碎银,终于有人告诉她说:
“人家倒是没听说,但最近城中出现了一批青年才俊,皆是来参加明年春闱考试的,其中有一个姓段的公子,是范应大人新收的学生,听说才学了得,只可惜病弱得很……”
“他……他住在何处?”李清风急切问道。
那店家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
“城南范应大人的府邸,听说范大人爱惜学子,把自家院子腾出来供寒门子弟住宿,他的学生,自然……”
“多谢店家!”李清风丢下一锭银子,便风也似的往南奔去。
范应大人的府上,她再熟悉不过了。
李清风冒着风雪,飞檐走壁,终于到了范大人家的房顶上,正愁如何找段鹿棠时,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院中走出,独自站在一株迎客松下。
李清风心尖一紧,眼泪夺眶而出。
只见段鹿棠掩面咳嗽,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只碧玉长簪,那正是李清风常戴的暗器发簪。
他定定看着簪子,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李清风也在远处的屋顶上看着他,松树上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他两眼晶莹剔透,已然泪眼婆娑。
李清风心下疼痛,却不敢发一言。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雪停了,两人的身上头上皆盖了厚厚一层。
李清风见段鹿棠缓缓转身进屋,于是喃喃道:
“此夜与君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夫君……永别了!”
李清风说完,向着段鹿棠的方向深深行了一个礼,随即旋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