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老盖福德去南洼子走了趟,起伏的群山令他叹为观止。还说要等春暖花开再来,要去大白山上的老林子里看老虎。
他知道,老虎是女婿的好哥们,妮薇没少跟他说这些事,估计有机会近距离合影。
赵雁翎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进老林子,可没想象中那么诗情画意。天气暖和以后,蚊子苍蝇牛虻都活过来,还有草蜱子。蛛网结的到处都是,沾的满头发都是。但好处也多多,春天有蕨菜、刺嫩芽、山糜子和大叶芹,那是我们关外的山珍,不吃上一回,白来关外走一遭。我和妮薇都订婚了,也不用见外,想来就来,所有费用我给报销。一个女婿半个儿么。”
许多词儿,盖福德闻所未闻,充满好奇。
对赵雁翎说的报销之类的话,不置可否。
盖福德无论见到男女老少,都热情的打招呼,来一句荒腔走板的“过年好”。
盘山岭的老少爷们一看,呦呵,多新鲜啊,老外都会说过年好。
回到家里,奶奶已经开始用豆渣和肉炸丸子,炸粉丝,炸面疙瘩。粉丝要捆起来炸成束,面疙瘩是长方形的,这些东西要摆在盘子和碗里,在奶奶那屋的厨房里灶台旁上供,老祖宗也要过年的。
二骡子和邵义、刘考就在旁边转悠捡漏,趁奶奶不注意就伸手偷一个丸子塞嘴里。
丸子还是老法庖制,算不得太好的零食,但平时也是吃不到的。唯有过年,家家户户上供时才会炸这种。
巧克力偷了个丸子,还给地上的小老道一个。门外,淘气唏律律的叫着,催促他们赶紧出去玩。
临出门前,巧克力又偷偷的将要上供桌的馒头,上面用大枣做出的花,把大枣给抠掉顺走。
等奶奶发现了,巧克力他们已经跑没影了。
正是这些孩子,把过年的气氛给烘托出来。
回家后,赵雁翎把箱子搬出来。一共两大箱,一箱是手提着的灯笼,小孩子人手发一个。另外是小型的烟花,交给二骡子负责分配。
巧克力也有灯笼,踉踉跄跄的提着,很搞笑。小老道的爪子不允许它像巧克力那么灵活的抓握,只能和巧克力共享一个。
可能等不到天黑,其中大半就被霍霍没了。
邵义说:“叔,天还没黑呢,给鼻涕娃他们,一会儿就放没了。”
“没了晚上就没得玩了,这事儿还得二骡子看着。”
饺子包好了,放那放着,等半夜那顿才煮。
以前,赵雁翎爷爷活着的时候,规矩大于天。吃饭不能吧唧嘴,有客人来,小孩子不允许上桌。过年前后,不允许提“死”字。大年三十包饺子,不能说“够了”,多包吃不完才好,年年有余。那时,有一年赵老五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大伯母包饺子的时候说了句“够了”,爷爷大发雷霆。自那以后,就不怎么聚了。
而且,前些年过年要吃三顿饺子,中午、晚上和半夜各一顿。第二天早上,迎年要来一顿。初三,送年还得一顿。过去的时候,人肚子里缺油水,天天吃饺子也没够。现在却不行了,天天吃谁也受不了。
所以,由往常的三顿,改为半夜一顿。
忙忙活活的做菜,因为盖福德两口子到来,张琴为了尊重他们饮食习惯,吃饭用上了分餐制。一人一个大盘子,吃什么用夹子夹。
当午饭准备好,盖福德夫人累的够呛,坐在沙发上锤腰。
张琴善解人意道:“亲家你就休息吧,过年都这样,我们每年都忙活,不觉得累,你肯定受不了。”
盖福德夫人摇摇头:“真热闹,我就当锻炼了。看着这些孩子跑来跑去,觉得挺满足的。”
到了晚上,赵雁翎下厨,把她们都赶了出来。
他一个人顶仨,把靠边站放好,加上餐厅的长桌,摆满了切好的食材,手起刀落卡卡卡,厨房里传来整齐有节奏的剁菜声。
盖福德夫人怕他忙不过来,趴厨房门口一瞧,被女婿的刀工镇住了。西方的主妇,那见过中餐的颠勺,燃气罩的火焰在锅里升腾,窜起老高,女婿的眼睛都不带眨巴的。赵雁翎同时开两灶,一手一马勺,凭腕力上下颠着,那种韵律看的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燃气罩点着,柴火大锅里咕嘟着的是本地五花鸡,夏秋吃虫,春冻吃包谷,肉味极香,加上泡好的干榛蘑,那味道能勾起馋虫。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东北大酱炖嘎牙子鱼、清蒸鳌花和鳊花。光是鱼,赵雁翎就做了四种。
酱料也都是现做的,除了关外年夜饭必备的蒜酱外,他还做了黑椒酱和边尼士汁,是为盖福德夫妇准备的。蹄膀之类的,因为是清炖,必须蘸酱吃才行。
等邵义带着出去和童子军疯的巧克力和小老道回来,赵雁翎喊道:“开饭了!”
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今年比较特殊,菜都放在靠边站上,然后让大家挑,谁喜欢吃啥,赵雁翎给分餐。
他还不嫌麻烦的玩了花活,把菜和酱汁摆出了花样来。
原本杂乱的菜式,摇身一变立马变得像是米其林三星餐厅大厨的作品。
酒是必须的,红酒和龙舌兰。
餐桌上,还有小老道和巧克力的一席之地。
两个小东西被妮薇管制,正襟危坐,丝毫不敢乱动。它们身前的盘子里,分别放着没有忌讳比如辣椒这种调料的食物,同样丰盛。
赵雁翎拿出旺财,指挥它升空,给一大家子和一桌子饭菜拍照合影,言笑晏晏,巧克力挤眉弄眼和小老道心急吃饭的样子全部纳入其中。
这时,张琴想起儿子说,人家餐前要祷告。
赵老五对基督教和天主教不感冒,平生只认老祖宗,心中容不下其它神明。但转念一想,过年了我们都要供应祖宗,人家肯定也得祭拜祭拜神灵,就不再作他想。
赵雁翎举起筷子:“开吃!”
赵老五不满:“没规矩!要说开吃也是我说!”
越俎代庖的赵雁翎赶忙道:“是是是,你说了算。”
妮薇偷笑,白嫩的手在他大腿根划了一下,让他心里多跳了半拍。
自从她怀孕后,两人十分节制,彼此憋了一肚子火。
赵老五举杯:“今年亲家来了,大翎子和妮薇也订婚了,今天又是过年,三喜临门。在此,我欢迎两位亲家,年年都来盘山岭过年,干杯!”
盖福德举杯道:“感谢老赵邀请我们来过年,感谢小赵为我们准备的丰盛晚餐。”
赵雁翎嘿嘿一笑:“半夜还有一顿饺子那,吃不动也要吃两个表示表示,所以空着点肚子。这是咱们的面点师,妮薇女士做的面包,大家都尝尝。”
小老道见巧克力都把小酒盅端起来,当然里面是果汁。它急的吱哇乱叫,旁边的邵义赶忙给它的杯子插了个吸管,这才作罢。
小鸡炖蘑菇这道菜,在赵雁翎看来,其实最有吃头的就是里面吸饱了汤汁的榛蘑。滑溜溜的,很有嚼头。盖福德夫妇,果然喜欢这个。
蹄膀什么的,他们吃不惯,却对赵雁翎做的鱼赞不绝口。
用筷子的拿筷子,动刀叉的用刀叉,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赵老五吃着吃着道:“别说,这分餐吃还省了满桌菜够不着的麻烦,想吃啥都装一个盘子里,也挺好的。”
妮薇这个中国通道:“中国古代的时候,也是分餐制。那时候贵族吃饭,甚至一个人一个桌子。”
赵老五小学都没毕业,哪知道这些历史。他大感惊奇:“这我还第一次听说。邵义,你知道这事儿吗?”
邵义正长身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在那低头猛造呢。
“唔,是这样。你看《大汉天子》里,电视里拍的好像聚众喝酒,其实那就是宴会,不过当时吃的肉都是拿鼎煮的,菜也没多少花样,吃肉就很幸福了。”
这话让张琴开始忆苦思甜:“记得小时候,过年包饺子,我们出去玩,都是在嘴里塞一个,手里握着一个才跑出去。转一圈回来,再赛一个握一个。那时候,吃饺子可真香,现在哪怕山珍海味包的,也吃不出来那个味道了。”
赵老五点头附和:“那时候谁的肚子里都缺油水。三队的大力子,下馆子吃锅烙,这么大个儿的锅烙,一顿吃四十多个,盘子摞的老高。西郊那个锅烙铺不用粮票,这家伙可算逮到了,往死里吃。他那小体格,现在想想,是怎么装得下四十个锅烙的?现在我连四十个饺子都吃不下。”
盖福德夫妇,看赵老五比划锅烙有多大,然后想象了一下四十个锅烙的体积,不由得吞咽唾沫。
什么样的大胃王,能吃得下那么多食物?胃不会撑爆么?
这些话,赵雁翎每年都要听一遍。人老了就这样,喜欢唠叨,不知不觉就旧话重提。
小老道把盘子里的肉吃光,还叫着想要吃,赵雁翎却抓了把生菜和莴苣给放里面:“你吃多了肉该闹肚子了,听话。”
小老道不太满意,哼唧着勉为其难。
小模样,把一家人逗笑了。
老盖福德戏称:“这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妮薇说:“小老道本来就是我的孩子。”
这小东西卖起萌来,人见人爱,机灵鬼一个。听了妮薇的话,裂开大嘴一个劲儿的笑。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这个顺口溜,看字面意思很容易理解。其中却有许多关外特色细节。
比方说二十九蒸馒头,因为关外冬天天寒地冻,都不用冰柜冰箱,直接将蒸好的馒头拿到室外的大缸里冻上。正月里,打牌打扑克娱乐,家里万一来亲朋好友了,不用现做饭,把冻着的馒头拿出来蒸一下就行。另外,二十九这天蒸的馒头中,有一些要放大枣做出花样上供。
吃完饭,一家人坐电视前看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