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海螺声如同一柄利剑,刺破层层海雾,直冲无边无际大海深处。
许久之后,平静的海面忽地浪涛翻滚,堆涌出一道十几丈高的巨大水墙,一个人影傲然屹立其上。
中年相貌,两鬓长须,驼背弯腰,俨然是龙虾化形而成。
“果然是你这小蛇,”虾妖笑吟吟望着云素:“事情可办妥了?”
“见过龙魁大人,晚辈幸不辱命。”
云素恭恭敬敬道。对方虽说化形上远不如自己干净,但那是海妖缺乏化形丹的缘故。此人气息凝重,如山如岳,实力已在妖君境界。
“善!”龙魁大喜:“那便随老夫去见大王吧。尔立此大功,大王必有封赏!”
……
虾妖转身就走,云素连忙催动飞舟,紧随其后。
海族在御空飞行上的天赋远不如其他种族,云素一路跟随,倒也不觉吃力。如此一天一夜后,已不知深入无尽大海多少里,龙魁突然在半空顿住。
朝后看了一眼,见云素离自己不过十里,暗暗点了点头,待对方接近后,掉头朝海底钻去。
海水仿佛帷幔般在两人面前层层掀开,一群群鱼儿在珊瑚间穿梭,大片大片海藻随水流摇曳,还有海沙下若隐若现的灵玉珍珠,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辰,恍若在为这片神秘的海域中伴舞游戏。
不过随着龙魁越行越远,周围渐渐变得漆黑如墨,一片死寂。海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翻滚着朝两人席卷而来,又在法力的阻碍下无奈地退去,仿佛累极了的巨人,在积蓄着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卷土重来。
云素虽是水蛇,常年栖居的云湖同样如大海般浩渺,然而此时置身这海洋深处,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恐惧。
她抿着嘴,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光芒。
海水的温度逐渐升高。
两人越走越近,光芒越来越盛,汇聚成团,仿佛一座山丘般蜿蜒,隐隐还传来“轰隆隆”的震响,带来一股股刺鼻的硫磺气息。
那竟是一处火山口!
在距离那“山丘”不到五里时,两人停住了脚步。
“见过大王。”龙魁躬身行礼道。他本来腰背就很弯曲,这一下额头几乎都顶到了脚面。
云素不明所以,也慌忙跟着叩拜。
火红的“山丘”晃动了几下,赤红色骤然消失,最前端的“岩石”上下打开,露出了一对皓月般的眼珠和一张人脸般的面孔。
“免礼。”“山丘”瓮声瓮气道,眼珠转向云素,语气甚是温和:”你便是云丫头吧,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本尊需要的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此物一开口,云素恍然大悟,已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正是这无尽之海的主人,与嘉禾老祖并立于世的存在,臻玉界又一位化神真尊,海煌!
她此时也认出了海煌的真身,赫然是一头巨型火鳗!
“带来了。”她慌忙从灵兽袋中倒出梁迦乘尸身,又将那枚取自对方身上的戒指递上,接着快言快语地将事情经过叙说了一遍。
“哈哈哈,”海煌放声大笑:“那梁素英心存私念,竟然不派那个叫冯橖的什么掌门,反而派出一个断了双臂的废物金丹,倒是让你省了不少事吧?”
“大王明鉴,”云素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冯掌门乃云霄宗老人,且生性多疑,晚辈若是想将他诓骗住,还真没那么容易。”
“哈哈!”海煌继续大笑,笑声中已解开了那枚戒指的禁制,抖弄几下,一堆物品滚落在地。
其中正有那份刚刚撰写完成的求援信。
海煌一把摄过此物,在眼前瞧了瞧,又用鼻尖嗅了嗅,再次恣意狂笑:
“哈哈哈,嘉禾老儿,你没想到吧,老夫数百年前布下的一枚闲子,今日竟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哈哈!”
“本尊如今也有了此物,那这天下掉下来的机缘,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啦,哈哈——”
……
笑声在大海深处轰隆隆震动,海水激荡,汹涌翻滚,远处的火山口或明或暗,晃动不休。
云素看得心神摇曳,好一会儿海煌笑声渐歇,她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大王可是要前往许国?”
“没错!”海煌得意道,并没有因为她的随意打探而心生不快,反而很有种向人叙说的愿望,将那求援信晃了晃,解释道:
“这玩意暗合许国九州山川地理,可屏蔽天地法阵的压制,正适合于老夫一用!”
“大王若来许国,还请往云湖一行,晚辈必扫榻相迎,恭候陛下。”云素满脸兴奋状。
“哦?”海煌瞥了她一眼,哪还不明白这小妮子的心思,笑道:“放心吧,老夫非是那赏罚不明之人,决不会再让你回到许国,置身那危险之中……”
云素顿时脸颊通红,不好意思地讪笑几声。
海煌沉吟片刻,道:“你此番功劳不小,这样吧,此地西去三千里,有一海域,海底中央山脉处有座五阶灵脉,就赏给你了,你在那儿好生修炼吧!”
云素大喜!
她多年来困在金丹中期,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云湖灵气不足,进而转化的妖气有限,制约了她的发展。如今有了这五阶灵脉,只需潜心修行数十年,定然能打破桎梏,冲击妖君!
“晚辈谢过大王恩典。”她连忙拜谢。
一旁的龙魁同样艳羡不已。无尽之海的灵气远不如陆地上那么充裕,其中大部分灵脉还都分布在陆地周围,经常面临着人族的争夺和谋算,很难做到安心修炼。像云素手中这块地域,不仅远离陆地,还是极其罕见的五阶灵脉,简直不知要羡煞多少妖王妖君!
不过羡慕归羡慕,他心中却不敢起半点贪恋。这是海煌的赏赐,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抢夺?
“老夫也不会去那云湖……”海煌继续说道。
“却不知大王要去往许国何地?”云素忙问。
她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此时是见大王谈兴正浓,方才顺着话问道。否则这般的隐私,给她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去打听。
“嘿嘿嘿……”海煌冷笑几声,黑暗中突然扔出一本小册子,掉落在云素脚下,道:“你好生看看那上面。”
云素狐疑地捡起,见这册子只有数页,似乎讲述了一个故事,仔细看了几眼,不由脸色一变,惊道:
“青,青州朔铁郡!大王,这……这上面说的,难道会是真的?”
“嘿嘿,”海煌闷声道:“这册子是龙魁送来的,你问问他便是。”
一旁的龙魁见大王点名自己,连忙轻咳一声,道:
“这本册子乃是三年前,老夫在越州一带海岸巡逻时,突然收到的一本册子……”
“突然收到?”云素不解道。
“嗯……”龙魁神色间有些尴尬:“就是有人突然塞入老夫怀中。”
“啊?”云素更加惊讶。
“咳,你这厮怎么这么不爽利!”海煌骂道:“将你那经历都给我明明白白讲出来,没什么好丢人的!”
“是,”龙魁应道,润了润嗓子,正色道:“老夫当时其实是被人偷袭,打晕了过去。醒来之时,怀中便多了这本册子,还有一张便笺,吩咐我将此册子献给大王……”
“老夫心中好奇,以为其中有什么陷阱,便擅自将这册子读了一遍。看完之后,心中惊慌不已,赶忙将册子呈送到大王这里……”说到这里,他面向海煌,诚惶诚恐道:“属下自作主张,不该偷窥这册子内容,请大王恕罪。属下愿发毒誓,这册子内容,属下没有向任何人透露……”
“好了好了,”海煌不耐道:“每次说到这里,你就要赌咒发誓,烦不烦啊!本尊不是那种狭隘之人,再说,这册子即便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是。”龙魁唯唯诺诺。海煌虽是那么说,他却明白那事关系重大,决不会乱嚼舌头。
“大王,”云素心思透亮,海煌让她看这册子,其实也有让她帮忙参详的意思,于是问道:“晚辈以为龙魁大人所虑不无道理,这本册子,或许是一个陷阱……”
“嗯,那你说说,会是谁人设的陷阱?”
“这……”云素绞尽脑汁,琢磨道:“首先,这人能无声无息偷袭龙魁大人,修为定不在元婴之下,可能是……”
“没错!”海煌兴奋地一声暴喝,差点将云素吓得魂飞魄散:“本尊也是这么想的!能做出此事的,东域其实没有几人。若说有那地利,又有这实力的,本尊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燕西陵那小子……”
“所以啊,本尊这几年故意派遣儿郎辈进攻越州,就是想看看燕西陵那小子如何应对。结果这小子甚是硬气,宁愿越州丢弃,云霄宗大伤元气,也不肯向那嘉禾老儿求救。这一下倒是证实了那册子上说的事情,十之八九会是真的,否则燕西陵为何如此担心嘉禾插手许国?”
“更为奇怪的是,本尊发现,不止是我海族,嘉禾那老儿暗中也在对付云霄宗。这就有意思了,莫非嘉禾那里,也收到了和本尊一样的小册子?”
“如果不是燕西陵,那又是谁干的呢?”也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倾诉的对象,海煌兴致极高,侃侃而谈:“本尊第二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嘉禾这老狐狸了。不过嘛……”
“本尊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大可能,且不说他有没有那本事吃定本尊。即便得逞,于他又有什么好处?能延寿吗,能突破化神吗?”
“再说,这册子上提到,云霄宗每隔三十年做那勾当一次,选择的时机恰是嘉禾老祖于万煊塔闭关修炼,无心外顾之时。也就是说,届时本尊只需要派人盯着那万煊塔即可……”
“万煊塔前不久被人偷了……”云素缓过劲来,插嘴道。
“哈哈哈……”海煌大笑:“这事本尊也听说了!想不到嘉禾一世英名,竟犯下如此大错,简直是可笑至极,哈哈——”
这一次他收住了力量,倒是没再将云素吓倒。好一阵后,海煌止住笑声,道:
“不过这么一来,本尊倒是有了些许明悟,恐怕那盗塔之人,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他为何要这般做,本尊却百思不得其解。是与云霄宗有深仇大恨?还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又或者别的企图?实在是想不明白呀?”
硕大的头颅连续晃动,震得包裹在外的那层岩浆皲裂分开,扑簌簌掉落一地,海煌明亮的眼珠转向了云素,问道:
“云丫头,你久居许国,可曾听闻有这样的人物?”
云素茫然摇头。
海煌大失所望,兴致顿时如潮水般退去,闷声闷气道:“也罢,你且去那处海域休息吧。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走。”
“晚辈遵命。”云素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海煌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海煌接着吩咐龙魁:“小龙虾,你修为比这丫头高,这些天就呆在她那洞府,好生和她说说修行之法,不要亏待了她!”
“是!”
……
两人行礼后退下,不多久,这片海域再次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那不时翻涌的岩浆,在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海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头颅高高扬起,目光仿佛穿透了无穷无尽的海水,望向那苍穹,那上面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一张天地大网。
“啊——”他突然狂躁起来,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从这大海的深处,直达数万丈高的海面,掀起一阵阵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
“老子受够了!”海煌嘶吼道:”这片海洋,这片天,这座樊笼……老子受够了!“
“不管前方是万丈深坑,还是刀山火海,老子都要走这一趟!就算是陷阱,老子也认了。宁可明明白白而死,也绝不苟延残喘!”
“青州朔铁郡,本尊,来了!”
“……”
吼声渐渐歇止。
蜿蜒曲折的小山消失了,一个肚皮圆滚,满脸红光的大汉出现在了原地。
又过了一会,这人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