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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姑家出来一刻功夫,就看到自家的村子,顾美玲心里很压抑,举目望去,天空阴沉沉,堆满厚厚的,灰暗的云层,旷野寂静,行人稀少,草儿枯黄,落叶飘零,徒留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战栗。

冰冷的北风吹的顾美玲直打哆嗦,她紧了紧棉衣,摸了摸大姑大姑爹省吃俭用抠索出来的血汗钱,年事已高的他们已经尽力了。算着开学的费用,至少还有四百的缺口,却不知找谁去借,妈妈话里话外要她别读书了,去打工。爸爸相当长的时间里是挣不到钱的,家里已经是债台高筑,就算是考上大学,还有五六年才能工作,一想到这里,顾美玲深深绝望,悲从中来,无力的倚在树上,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谭春燕和小哥哥小嫂子走亲戚回来,看到顾美玲倚靠着村尾的苦楝树落泪。三人停下脚步,谭春燕手一挥,让哥嫂先回去,她上去问问清楚出了什么事情。

瞥见好朋友一脸关切的表情,顾美玲转过身擦掉眼泪,哽咽着,“燕子,我要辍学了,现在理解你当时的处境了,家里实在凑不出钱来,真不甘心啊”!

谭春燕感叹风水轮流转,她一直很羡慕同村的顾美玲,俩人同一年出生,顾美玲家境富裕,吃穿都好,长的又比自己漂亮,她唯有在学习上拼命努力,跟她不相上下,才能找点平衡,谁知中考失利,自己成了打工妹,她一帆风顺的上高中。

命运真是捉摸不透,阴差阳错的,这次轮到顾美玲为学费发愁痛苦了。谭春燕心里阴暗的想法一掠而过,片刻后便鄙视自己不该有这些邪恶的念头,顾美玲性格多好啊,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分给自己,有什么悄悄话都跟自己说,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想到此,谭春燕拉拉顾美玲,“玲玲,我身上还有七百多块,你要多少?”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此话如同冬日暖阳,顿时驱散顾美玲心头寒意,她破涕为笑,梨涡迷人,“燕子,你真好!”

“别跟我客气,咱俩什么关系,开档裤的交情。”谭春燕调皮的眨眨眼睛,挽着顾美玲一同回家去。

顾美玲侧脸看向谭春燕,“不对啊,你今年怎么还没去打工啊,记得去年正月初六你就走了,没买到票吗?”

谭春燕扬眉轻笑,悄声说:“我去相亲了,亲戚介绍的,我妈生怕我嫁不出去一样,絮絮叨叨的念着趁着年轻,找个条件好些的婆家,念的我都烦死了,从初六开始,相了两个。”

“相中了没?”

谭春燕撇撇嘴,“没感觉,怪难为情的,我现在才不想嫁人呢,我还没玩够,早早结婚,又马上要生娃,天天围着孩子转,多没劲啊。”

话锋一转,“那个追你的高中同学呢,听叶蓉讲他当兵去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顾美玲尬笑着摇摇头,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她早已歇了那些旖旎的心思,收到沈杰的信,都没回信,想到此处,不由的又叹了口气。

看着惆怅不已的好朋友,谭春燕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是挽紧顾美玲的胳膊说回家就把钱送来。

谭家大门口,谭母和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妇人靠着墙根闲聊,谭春燕离家还有几丈远,谭母就站起来,双眼热切的盯着小女儿,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亲戚介绍一个在市里当厨师的男孩,今天相亲,不知相看的满意不?

尾随着谭春燕进屋,谭母一脸喜色的问,“这个男孩不错吧,你嫂子说人长的挺精神,你觉得怎么样,满意不?”

谭春燕摇头晃脑,“不怎么样,不满意。”

“你二外公讲这个男孩很不错的,他认识你,特意托二外公来做媒,有手艺,人实在,家里才盖的新房,他多少钱一个月?在哪里上班,父母多大岁数?”

见女儿一问三不知,谭母顿时脸上有了愠色,“叫你相看,你啥也不知道,你在做梦啊!”

谭春燕心里烦的不行,自己才多大,被逼着急吼吼的去相亲,生怕嫁不掉似的,本打算初六出门的,硬被老妈拦了下来,相什么劳什子亲,还是在外面打工舒服,没人在耳边啰嗦。

耐着性子在家过了元宵节,正月十六谭春燕和小哥哥小嫂嫂又一次前往广东打工,没办法,家里找不到工作,几亩薄田实在养不活人,家乡的年轻人像过冬的燕子一样,齐齐飞向温暖的南方。

原以为过了正月十五,出门的人会少点,哪晓得只是车站外围,人已经比石湾镇赶集的人还多,看样子,广东遍地是黄金,个个都想去捡钱。人多的走路快点都不行,人挤人人挨人,闹哄哄的,喧嚣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吵的人心烦气躁,头都是疼的。车站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喇叭,不间断的在人流中来回走动维持秩序。

天下着小雨,地面有些湿滑,谭春燕跟着哥嫂随着人流,慢慢的从车站外围向候车室挪动,长时间的等待,此时很疲惫,紧张又饥渴,谭春燕觉得很不舒服。这么多的人,自己买的又是站票,超载肯定严重,上车后可能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甚至于挤不上车。看着一大片黑压压望不到边的人头,真是叫人崩溃。

嫂子唐玉珍瞧着小姑子脸色苍白,嘴里不停的抱怨着,便伸手接过她手上的一个提包,温声安抚着,示意她稍安勿躁。

好不容易开始检票,检票员慢腾腾的,不慌不忙,人群移动缓慢,好长时间都没有轮到谭春燕他们。谭秋平急的大声开骂,“这些龟孙子,成心的,这么多人排队,还这么慢,就不舍得多开几个检票口,等下上月台下月台,天桥又长又陡,还有好远的距离,早早让人在月台等着不好吗。”他开了个头,好多人一起附和着,吵吵个不停。

大概是群情激愤,车站方加了工作人员检票,速度快了很多。此时离开车的时间就十多分钟了,人群开始小跑起来。

后面的人愈加担心自己落在后面,所以一过了检票口,一个个就迫不及待地跑起来,顺着天桥往前冲!谭春燕背着个大包跑不快,便被其他人推着走,身不由己地跟着小跑。每个人就像是掉进了一条人潮汹涌的河流,被裹挟着在狭窄的天桥上滚滚向前。

忽然,唐玉珍手上的一个提包挤掉了,她弯腰去捡,惨痛的一幕发生了,人太多,后面紧跟着奔涌的人群根本没办法停下来,直接把唐玉珍挤倒在地,一个接一个绊倒,其他人无法避让,跟着跌倒又被践踏而过!后面的人不断涌来,更多人倒下、更多人被踩踏!惊恐万状又无能为力的人群拼命挣扎,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现场惨状犹如人间地狱!

谭秋平跑在唐玉珍旁边,一下子没注意,老婆倒在地上,他努力伸长手去拉,结果连同他一起被挤倒,海啸般的人潮蜂拥而来,一个接一个或踩在他身上,或倒在他身边。

求生的本能使谭秋平尽力卷曲着身体,护着头部,大声的喊着老婆,先还听到唐玉珍答应他,随后各种哭喊声淹没了她的声音。雨还在下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流下,意识慢慢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