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的尽头,有一只玉手赫然出现,劈头盖脸地将他从黑暗中捞出。
瞬间到达的明亮,让他的眼睛一时间无法接受。光,耀得他睁不开眼,甚至说,在天光的攻击下,他觉着自己几近失明。
“这是哪里。。。”他下意识地低声问了一句。
“放心,你还没死呢,这里也不是什么天国。”缇瑟芬那冰冷的声音传来。
艾尔文拿手掌挡着光线,勉强能看清眼前这个身形纤细的女子的身影。她依旧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心想着。
“母亲。。。”艾尔文为了不让双方陷入尴尬的沉默,艰难地先开了口。适应阳光之后,他的视力开始恢复。
缇瑟芬看着艾尔文那如丧考妣的倒霉样子,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出言讽刺,而是叹息了一声。
“我是不是又让您失望了?”艾尔文低下头,神情麻木呆滞,“我又输给龙族了。。。”
“怎么,你把我给你的小女奴弄丢了?”缇瑟芬还真是深谙自己儿子这脾性。“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的,也就是那个小狐媚子了。”她这当娘的,哪还有不懂儿子的道理,于是在心里如此鄙薄道。
“母亲,按常理,主人和奴隶之间应该是有感应的,奴隶契约的符文里都是带这些的。为什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这种感应?”艾尔文问道。
“因为你们之间的奴隶契约是我写的。”缇瑟芬冷冷说道,“你觉着,那和常人用的那种法咒能一样吗?”
艾尔文听着云层下方那滔天的喊声,放眼望去,竟是人类与魔物在厮杀。他这才意识原来他就在菲梅拉荒原战场的正上方。他疲惫的大脑能想这么多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回母亲的话。他这母亲有种奇特的“魔力”,只要开口说上三句话,就能惹得艾尔文接不下去。
“你是想问,你能不能用那主奴间的感应,去找回你那小女奴,是吧?”缇瑟芬戳穿了艾尔文的真实想法,“跟我还这么多弯弯绕绕。。。”
“如果那黑雾是冰龙创造的空间的出入口,那么他们(冰龙与奥妮安)应该也就在这附近才对。。。”艾尔文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的心头浮起一丝希望。
“你能在这出现,而不是迷失在那‘时空通道’里,单纯是因为我。”缇瑟芬奚落道。她把儿子那才燃起的希望彻底浇灭。
“那我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她?”艾尔文瞟着缇瑟芬问道,“还是说,你希望你这便宜儿子,跪下来求你,你想看看他摇尾乞怜的样子,是吧?”他说到“是吧”的时候,挑了下眉,把自己母亲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此时此刻,他就是想对他这便宜母亲强调——我从您这遗传最多的便是“刻薄”。
“即便你跪下来求我,我也没有办法。”缇瑟芬并没有迎上艾尔文的视线去做针锋相对的回击,她看了一眼下方的战场,“我给你们设的主奴魔咒只能烙印在时间之上,也就是说,无论在哪个时空,她都是你的女奴。但是要用这个魔咒去定位她在哪个时空,只怕它没有这个效用。”
“噢,意思还有您办不了的事?”艾尔文嘴上放肆挖苦的同时,心下其实一片黯然。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不过在他头也不回地一个裂空离去前,他还是礼貌性地表示了下感谢。
缇瑟芬撇了撇嘴角,笑容里夹杂着几分苦涩。她从不奢求这个孩子能理解她,她只是希望这份苦涩不要再落到这个孩子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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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尔文再度现身战场,人类一方的士气在一瞬间达到巅峰。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魔物),在他们只见到艾尔文而见不到庞培身影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一个猜测——艾尔文在这场单挑中获胜了。
战意极度旺盛的魔物们,可以接受自己的主帅在其他地方作战,但是接受不了主帅阵亡的消息。
此时雨浩带来的人马,已经在阿芙的指挥下,从东面进入战场,疾速往南行军。
一场对魔物们的合围,开始了。
是的,合围。人数一直处于劣势的人类一方,终于要对魔物军进行一锤定音的收尾了。
一开始剩余约五万人的魔物大军,还能颇有章法地应对着人类的阵地进攻,直到——阿芙率领着万余梵蒂文洛斯骑士冲阵。这些重型骑士在把速度提满之后,对于魔物大军的阵型冲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他们自东向西,一路狂飙突进,犹如一把尖刀,生生把魔物大军切割成了南北两个战团。在夏烨、势捌、豫让、檽枫等将的冲锋陷阵之下,魔物的北面战团很快就陷入了苦战。等到自由军新丁和雇佣兵登录战场的时候,北面的魔物们已经在败退了。阿芙见胜机已显,便果断指挥几路人马对合成一股魔物军团进行最后的围攻。
而艾尔文的现身,就像是对这些还在做着困兽之斗的魔物军队敲响了一记响亮的丧钟,此钟声回荡在他们充斥着惶恐的心头。
同样的,艾尔文的赫然出现,也让艾顿和菲玥陷入惊愕。
先前岚姻独自面对艾顿和菲玥这两位她的至亲的夹攻,让她颇为窘迫。即便雨浩适时杀出,救岚姻于危难之中。但是这两人在面对那一人一龙时候,终究是处在下风。雨浩看着自己那浑身的伤,又看了一眼岚帅那更是惨不忍睹,所以对于艾尔文的即时出现,他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能当着数万人的面去跪谢一番。
而在看到艾尔文的身影之后,艾顿便一个利落的回身,落到了月白银龙的背上。岚姻那声“等等”还未来得及喊出口,这一人一龙已经往南面的大山脉急速掠去。
稚年看到那人活着从那黑雾中出来了,竟在一瞬间泣不成声。她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得太过狼狈。而后她双手紧握,闭上双眼,仰起脸,对着上苍低语起来。这是寒戍卫的家属们特有的祷告姿势,她们用此来感谢上天让他们的家人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而当她睁开眼,男子的身影竟已经落在她的跟前。
他的脸,除开那些干了的血迹,其余部分都白得吓人。他双眼红肿,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像是为了什么事狠狠痛哭过,又像是很多天没有合过眼了。
稚年一脸心疼地望着他。
而男子开口却是:“你看到的预言里,有没有我和奥妮的?你知不知道我下次见她是在哪?”
姑娘被艾尔文那惊悚的神情给吓得不善。此刻自由军大帅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眼神里充斥着偏执和期待,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一个压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在等着骰盅打开那一刻。更兼此时男子身上那股浓郁的焦炭味,以及他眉目间那令他看起来仿佛老了很多岁的沧桑,都让姑娘觉得无比陌生。她仿佛是在跟几十年后的艾尔文在进行着对话。
“我不记得我有看到过有关你和她的预言。”稚年摇了摇头。
“不过,那些画面太过零碎,其实我也弄不太明白。我一直以为。。。以为你这次会死在那黑雾深处,所以可见那所谓的‘预言’也没那么可信。”姑娘有些怕此时的艾尔文,故而立马出言安慰。
“那我的未来里。。。没有奥妮了?”男子茫然道。
“这说不好。兴许。。。我只能看见关于你我之间的事?”稚年小意说道。而后她小声问了句:“她怎么了?”
艾尔文这才反应过来,稚年只能预见她自己与他之间会发生的事。而他的全部未来,稚年不可能知晓。
“我早该想到的,我真是愚蠢得可以。。。”男子喃喃自语着,似乎忘了有“关心则乱”这么一个说法。
而下一个瞬息,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再放眼望去,这家伙已经杀到远处那荒原战场之上。
自由军大帅索性直接选择放弃思考,他只想让厮杀来填平心头的怒火与怅然。他不想知道,为何在那黑雾深处的战斗以及那漫长的时空通道穿梭像是让他耗费了几十年光阴的代价,但实则在现实的世界里并未过去多长时间,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一片魔物身首异处的时候,血花溅起来的样子能不能让他画下一幅华丽无双且惊心动魄的巨幅油画。
悲莫过于无声。
他就像是一颗扎根在魔物大军深处的树,他想问问周围这成千上万涌上来的魔物,能不能来带走自己的性命。
他的眼前,早已看不见那些尸山血海,而是那雪发女子似温柔似哀怨地问了一句:“哪天要是我离开了,你会不会这般舍不得?”
总有生命不能承受之一语成谶,在强调着命运从不因任何人的身份而变得乖巧听话。它总是戏谑地观望着,然后一击即中,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让情节急转直下。直至多年后,人们才能在午后阳光下的一两声的叹息中与当年那个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