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区新世界银行大楼,这是一栋有着100层高的庞然巨物。
超凡员工评审部在36层,朱蒂-迪金森在走廊走过的时候,听到旁边一个评审室里有人激动地拍桌叫道:
“不,我没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我的人格完整度还足够,那只是一点幻肢痛,我应付得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她脚步未停,但在经过走廊墙壁上的一面仪容镜子时,停了下来。
金色短发,二十多岁的面孔,有几分姿色,一身荒野机动特遣队的黑色风衣制服,双手戴着黑手套,眉毛微挺,面容冷淡,因为从小不懂怎么笑,面肌都生了锈。
可是她的冷淡很漂亮,很多男人都这么说。
但她能站在这里,并不是凭这几分姿色,而是因为她是个六速档,曾经是。
朱蒂-迪金森继续走去,走进旁边的一个评审室里,里面并没有人。
空间不大,涂得雪白的墙壁,中间仅有一张布艺椅,前面是一个立柱式通讯屏幕。
她往线条简洁的椅子坐下,通讯屏幕中亮出一张电子合成面孔。
那张面孔看上去,分不清楚是男是女,雌雄同体,似有微笑。
“迪金森副队长,你好,本次评审是回应你的申诉。”
一个电子合成音不徐不疾地响起,“你在荒野机动特遣队‘死囚漫步小队’清剿荒野部落‘巡林团’的战役中,作为一名驱魔人职业系战斗人员,小队的副队长,在战斗中神经严重受损。
“经检测,你的神经速度档位从六档下降至三档,被认为不再适合荒野机动特遣队的工作,银行安排你调往安保部门担任三级主管,但你提出了申诉。”
“是的。”朱蒂应道,嗓音天然就有点沙哑,“我认为我仍适合留在机动特遣队。”
那张电子合成面孔没有表情变化,看着这张面孔这么多年,一直就没变过。
作为街鼠的记忆早已遥远得记不起了,那对朱蒂而言什么都不算。
她三岁大就被警视厅从街头带走,并被发现具有高潜质的超凡天赋,因此进了银行设在花园院的培育院,在那里长大成人。
小孩子还没法检测清楚具体的神经速度档位,她作为高潜质孩子,从小得到的培训、教育和爱护都是最高档次。
从童年,到青少年,再到如今二十三岁。
朱蒂-迪金森,是银行养大的,所有的意义都是银行赋予的。
“根据相关规定,荒野机动特遣队人员的神经速度档位最低要求是五速档。迪金森副队长,很遗憾,你已不再具有这种能力,但你仍能在安保岗位为银行服务。”
“我不可能去安保岗位。”朱蒂话声微微有点大,“我的神经是受损了,但我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丰富的荒野探索和寻找部落经验,这都是用处。”
“很遗憾。银行在你身上投入的成本,你仍能通过其它服务来回报。”
朱蒂沉默了一下,又道:“我需要一个治疗机会,帮我尝试清除我神经中的病毒。”
她的神经受损不是生理性的损坏,是有一些病毒垃圾无法消除,把神经拖下来了。
这种情况很特殊,同样难以治疗,就算她自己是驱魔人,也束手无策。
但如果银行愿意给她机会,尤其是联合区那边,会有办法的吧,起码能试一试。
“迪金森副队长,你该知道神经治疗一向是超凡领域的难题。而你的情况被医疗部诊断为不适合治疗,强行治疗会使你的神经完全崩溃。
“银行把你调往安保部门是在做合适的安排,避免出现无谓耗损,浪费人才。”
电子合成音又说道,仍然不带一丝情感。
这提醒着她接受过的教育,在银行利益面前,一切都是按规定来办,按上级下达的意志来做,不能因为私人的意欲就胡来。
朱蒂又再沉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总是握着各种的机械,她是小队里的神枪手。
就这样离开机动特遣队?这样子调往安保部门,也肯定不会是保护重要人员。
而且因为她脑子里有病毒,调往安保不用多久,可能就会又被调往下一个更加无关重要的岗位,甚至是去北部农业区那边驻守。
不行,不能就这样离开……荒野机动特遣队是她从小就憧憬着、计划着为银行奋战的地方……死囚漫步小队,那里有她的伙伴,她的战友……
清剿巡林团一战,死了一些人,柏恩死了,艾琳死了,奈克尔死了……
朱蒂的眼前浮现闪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从普通队员做到副队长,这几年间她有过很多的生离死别,却没有哪次像这次这么严重。
有些人是她的同期,是她从培育院就开始认识的朋友。
她不想走,留在死囚漫步小队,已经不是朱蒂-迪金森一个人的事情。
“我为银行做过贡献。”朱蒂不由微微流露心中的恳求,“我值得一个治疗机会。”
“银行的孩子,你加入银行已有二十年,谢谢你的贡献,那并未被忘记。但银行母亲给予你的,远远要比你的付出大,而且这项人事调动是在保护你。”
“不,不……”朱蒂喃喃,“我值得一个机会……”
她从十八岁成为超凡者开始,每一天都在为银行出生入死,从未考虑自己的事。
她带给银行母亲的回报,不应该只有这么点,银行母亲也不会这样对待她。
是这张电子面孔背后那些评审员,是他们迷了心窍,扭曲了银行母亲的意思……
他们不能就这样放弃她,不能把她扔到什么垃圾桶去。
朱蒂-迪金森,是个银行孩子,银行母亲不会这样对待她。
“我需要一个机会。”朱蒂不断这么说着,“我还没完,我需要一个机会。”
“迪金森副队长,你的申诉已经处理结束,处理结果为维持原调动。感谢你为银行母亲的回报,愿你继续贡献。”
这句话说罢,通讯屏幕中的电子合成面孔就消失不见,评审室里一片寂静。
朱蒂坐在椅子上发怔了一会儿,但没有像刚才那个人那样大喊大叫。
她站了起来,拉开评审室的门走出去,心头突然有一个想法不可抑止地翻涌:去街头找医生,街头有那种神经治疗师,三脚区,还有东土人的神经术……
街头,她的最初来处,一个不断给银行添麻烦,破坏着流光城秩序的地方。
这时候,朱蒂看到从之前那个评审室,有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地走出。
她却正好认识那个人,是雷霆风暴小队的贺兰,战士职业系。他们清剿了另一个荒野部落浪人会,听说也有严重的死伤,贺兰的神经也受损了吗?
“怎么回事,ptsd?”朱蒂走过去问了句,有点想知道,但声音依然冷淡。
“神经坏了。”贺兰说道,一脸胡子拉碴,沉闷着面色,“义体机壳没办法用。朱蒂,我被踢出去了,他们让我去当货运区的司机主管,就是管货运佬的。”
贺兰露出复杂的笑容,像冷笑,又像嘲笑,“一个大号货运佬。”
“他们告诉我,我要去当安保了……”朱蒂沙哑道,“我要再向联合区申诉……”
“朱蒂,别那么幼稚好不好,联合区才不会理我们这些马前卒。你的申诉根本不会通过,马上就被驳回,你去得了联合区吗,你能找谁?”
贺兰越说越是沮丧,越有点破罐子破摔,“完就是完了,银行母亲放弃我们了。哈哈,这回被街头说对了,我们以为自己有多重要,根本就不是。”
“是有些人败坏而已,跟银行母亲没关系。”朱蒂顿时沉声道,“如果不是母亲,你和我早就饿死在街上了,贺兰,我们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
“朱蒂,银行就要我们都这么想。”贺兰的话越说越叛逆,仿佛思想中染上了街头或荒野的病毒,“难道我们从不干活吗,怎么就全是母亲给的了?”
他不断地冷笑,“冲在荒野的不是我们吗,还是那些在花园宴会的人!”
“贺兰,你说得过火了。”朱蒂缓缓地说,“你可能真需要休息一下。”
“你说是那就是。”贺兰玩味地看着她,“那你也去当个安保好了,还省事轻松。”
此时,有别的人员在走廊路过,两人都停下了话语。
直至周围清静了,朱蒂才轻声问道:“街头好的神经医生,你知不知道有哪路人?”
“别做梦了。”贺兰却是不抱任何这方面的希望,也不想跟她啰嗦这种话题,“如果我们能被治好,银行会放弃我们?六速档也不多见啊朱蒂……”
朱蒂望着贺兰拖动蹒跚的脚步往电梯那边走去,她站在走廊原地,久久没动。
她忽然想到,死囚漫步小队,deadcladewalking。
这来自古生物学术语“死支漫步”,是说一种单系群尽管侥幸地逃过了集群灭绝,却还是没能捱磨到复苏期,最后仍然逃不过灭绝的厄运。
朱蒂-迪金森,正在死囚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