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番外)谁念西风独自凉
顾南风初到西梁时,应该还不到一岁的年纪。
若非因着北燕朝中几个忠心的保皇派,怕是也活不过那个战乱纷飞的冬天了吧。
西梁老皇帝凤夙,本就是夺位来的江山,倚仗着自己的权势与能力,极其不屑与一个黄口小儿过不去。
也正是因着他的这份自负,让他安全活到了十六岁。
这十六年里,他从不知道何谓生活,何谓童年,何谓快乐。
这十六年的每一个时辰,都在忙碌中生活。
西梁老皇的遗忘与不屑,并不能代表他那群虎视眈眈的儿子们与他一样自负。
这最近几年,就有不下于十次的暗杀明杀,阴谋杀……
大大少小的刺杀……他都已经麻木了,看着那些尸体被身边的暗卫利索的处理掉,看着那些汨汨而流的血液,浸透经年久月的门楣,绕过粗粝发黄的廊柱,他的心,也随着那逐渐凝固的血液,而冷却。
也是那一年,他学会了不眨眼的杀人,处理尸首。
或许由于这些杀手都是暗地里不得见光的交易,以至于前赴后继的死去那么多人,依旧没有人来追究此事。
当然,这要归功于西梁老皇帝讨喜的性格。
他极其厌恶他的儿子们,擅自行动,不听他的话,比如太子。
更加忌惮那功高震主,战功赫赫,威名远超自己的,比如凤箫。
他更加讨厌表里不一,野心巨大,却藏的滴水不露,一副恬淡之姿,比如三皇子。
当然,他的这几个儿子,除了还未成年的老十一,其他的他一个都不喜欢。
当然,这种不喜欢也仅仅是在一殿君臣之上。
也正是因着西梁老皇的这种独特又别扭的癖好,这十六年里,他才有机会生根发芽,茁长成长。
当然,这与他隔了两层关系的表哥,凤箫,也有不少的关系。
顾南风的母亲,北燕的最后一代皇帝的淑妃,很多人只知道她是富商之女,却无人知,她出自天下商贾豪门之首的乔家。
与西梁当朝宠妃乔蕴,乃是堂姐妹。
更是与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帮派组织的创始者桑梓是堂姐妹。
乔榆,他的母亲,为燕殇帝殉葬而死,死后去将自己交到了忠臣霍渊手中。
而霍渊的同胞的亲哥,正是江湖帮派大同会的盟主,尺素。
而大同会建立的初衷,便是要为北燕复国。
十六岁那一年的生日刚过。
也是那样一个北风呼啸,雪花飞棉的日子。
西北传来了霍渊揭竿起义的消息。
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脱离了卖国贼陈怀境的掌控,更加脱离了西梁权臣的掌控,割据北燕西南一方,占地为王,隔洛霁河与北燕政权相对。
而消息传来的那几日,西梁南方雪灾,冻死了几万人。
凤夙的心情极是不好,文官集团的人不敢冒然前去滋扰。
加之更有大同会的人,沿路斩断了线索,将所有通风报信的使者全数斩杀,所以消息过了一个月,还没有传到帝京。
但是太子却不知道从哪里听得了消息,竟然提前知道了霍渊政变一事。
但太子以忌惮西梁老皇帝,怕自己冒然行动会惹怒他,于是便悄悄进行,先抓住顾南风,然后再将北燕叛变的消息传到西梁老皇耳朵里。
这样一来,他由擅自行动,变成了未雨绸缪,到时候定会在他头上记一功,成为平平姿势的自己,老七面前增加的筹码。
他一共派出了三伙刺客。
这次学聪明了,不再向之前那样一般擅闯,竟然用了欲擒故纵的计策,不得不承认,西梁皇室的人在兵法上面,都是极有天赋的。
北燕暗卫支撑不住,最后一批死士倒下时,他不得不亲自上阵,从没有打一场这样费力的架,顾南风觉得真是筋疲力竭……
索性身上有软猬甲,没伤及要害,却也渐渐因着流血不止,而出现呼吸急促,眼晕手抖的现象。
奶娘已放出了烟火,通知附近大同会的人来救援。
无奈最后一批暗卫倒下了,不得不去启动最后一层方案,出逃。
犹记得玉梨山后有一条小道。
那里是左相雁怀的府邸。
听他们提起过,雁怀膝下一女,名曰雁丘,乃是盟主尺素的嫡传弟子。
而此刻,盟主正从北燕赶往西梁的路上,若是……
没有若是,奶娘拼尽最后一丝的力气,冲出重围。
而顾南风因着失血过多,且年少休力不支,已出现了昏迷。
一路皆由奶娘怜星搀扶着逃走,索性怜星是北燕皇家暗卫里最顶尖的杀手,这一路来远远的甩开了那些跟上来的刺客。
而顾南风,更没有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遇见自己一生,都不无法走出的影子。
雁府梨香院的红梅,开的极好。
老枝横斜到窗前。
有极轻快的脚步从室外走来,脚步轻松,极有韵律,一听便知道是练家子。
门开了一条缝隙,有极简的衣裙缓缓步入。
那衣裙的主人,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这样高的武功,竟然没有察觉到屋里有人。
顾南风有些好笑,他轻轻藏在了廊柱后的纱幔之下。
看着红梅横斜的幽窗之下,站着美的令人惊心的女子,不觉得呼吸已乱……
或许是习惯,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他竟然想也没想,拿起腰间的匕首,直直逼向那女子雪白的颈项之间。
那女子明亮异常的双眸显然闪过一丝诧异,她笑着,极其轻巧的便弹开了顾南风手中的匕首。
像是素指一挥,拨动了他心内掩藏古琴,悠扬的琴音响起,他怔在那里……
她笑着说“喂,小鬼,你就是这样对你救命恩人的?嗯?”她尾音上行,带着一股危险之气。
顾南风知道,自己或许用错了方法,眼前这等人物,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威胁而妥协的。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平生里,头一次下跪在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身前。
因为他知道,奶娘这一生,只有他一个亲人,倘若因着自己的尊严,而置她于不顾,这一辈子,他将永远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这样的初遇,也真是够糟糕的。
顾南风坐在北燕新修葺的皇宫里。
早年荒废的宫殿,在他登基之后,应一众人的请求,次年春便开始修葺。
这十七年的休养生息,北燕并不缺钱,真正缺的是领导人。
顾南风嘴角微勾,带一抹苍苍蒹葭万顷碧波春江之上,雾凇沆砀的浩渺烟波。
为帝三载,有些事情,他终究是不能够。
这一国,有她的一部分,而至始至终,她从未说过什么话,其实他更希望她能提些什么,好过这样不顾而去,不以为意的目光。
他更希望她会向我提一些要求,哪怕是我不能做到的,至少,至少不会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却什么也做不了。
顾南风觉得有人更适合陪在她身边,那样一个灵动而特别的女子,她配得上天下任何优秀的男儿,但那个人,却永远不会是自己。
或许,命运,在她开口叫自己小鬼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吧。
……
纳兰瑾瑜与我而言,是最好的联姻对象。
其实之所以会如此之快速的定下来,并派出和亲使者前去东渝国求亲,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吧!
又或者是,别人也许会想到,却不一定会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藏着另一个女子的不愿将就。
他知道,那一年春,因西梁皇七子,与东渝国公主联姻之事后,愤怒之下离京而去,到了洛城。
而这一路的奔波,他在西南边陲,从尺素的那些字里行间中已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了。
那时,他便下定决定,倘若有一日,他可以站在那个位置上,一定要迎娶那位公主。
对你的追逐,便是自我的放逐,这句话,他此刻才能明白。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他不愿意将这些事情让别人看到,包括他的所有亲信,包括他的恩人,尺素。
他依旧愿意做那一个清冷如斯的少年,不食人间烟火,依旧愿意义无反顾的踏上那个众望所归的位置,过着四面不靠的生活。
心底藏着十六岁那年,红梅白雪幽窗下那个明艳了他一生的少女。
顾南风将头靠在了身后的龙椅之上,近来事物繁多,有些厌倦。
每日批不完的奏章,看不完的折子。
殿里的安息香还在烧着。
谁在这里时间还点这种香气。顾南风觉得一股烦腻之感涌上心间。
或许是今日听到那两人大婚的消息,显得有些烦躁。
他一把将桌上堆的半人高的奏折推到了地上。吓的殿中的内侍赶忙跪在了地上。
他不允许任何人捡,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一堆东西出神。
霍渊匆匆从门外进来,见此,挥挥手示意内侍出退出去。
内侍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霍渊绕过那折子,上前一拜。
顾南风依旧垂着眼睛,看着前面的虚空之处。
“贺礼送到了?”
声音幽冷如斯,像是千年冰湖之上不化的霜雪。
霍渊笑了笑,“按陛下的意思,已送到。”
那是一副天蚕丝织就的屏风,寻北燕绝顶绣娘,选天山之上冰蚕所吐的银丝,再由国手方一墨亲自操刀,绘红梅白雪少女图,按此画绣制上去。
与以燕京八绝的雕漆之法做骨……
屏风所成之日,惊动了整个洛城贵族圈。
众人都以为陛下花费此大手笔,恭贺西梁新皇,与皇后大婚,乃是因其在西梁做质子时,受了他们的照顾……
也有人觉得这是个好事,最起码从贺礼上来看,近十年之内,北燕与西梁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役了。
顾南风站在屏风前,看着白雪红梅下少女半张侧颜,出神。
其实国手方一墨不过是根据自己所提的画面所绘制,真正的画,在他心里。
顾南风,垂眸,久久不语,许久之后,方才抬了抬眼皮,“谁在这个时间点安息香,真是越来越没了规矩。”
霍渊抬眼看了看,大殿之中正袅袅而冒的青烟,笑道,“听说陛下您都三天没合眼了,下官想着,这内侍也是好心,不想让您太累。”
顾南风不为所动,依旧看着虚空。
“东渝那边怎么说?”
霍渊一怔,“纳兰公主说,您……”
他吞吐不敢再说下去,悄悄的看了一顾南风,见他脸色有些不善,更加后悔今日不该撞枪口上去。
“说!”
“纳兰公主说您并非诚意要娶她,而她也不是喜欢强迫他人的人,两国贸易通商可以继续商谈,至于和亲之事,等陛下您什么时候心里有她了,什么时候再谈这件事情……”
他说边说抬眼注意着顾南风的脸色。
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顾南风的情绪都未曾变过半分。
“知道了!”
他略有些疲惫,许久之后,方才吐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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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本来说昨天更的,但是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手速不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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