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拨灯落尽红笺也,梦里寒花隔玉箫。
一别已是三十载光阴。遥想当年大风城盛况,再望今日之寥落,不胜唏嘘。
而斯人华发早生,楚离一叹岁月不饶人,二叹天命不可逆。
“我圣教一脉,如今凋零的可还有几人……”
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凉,像是西风落叶之上凝结的霜。
江观海的眉心轻轻蹙了起,缓缓闭目,“除却弟子和几个忠诚的追随者,其余全数已归入婆罗门之下。”
楚离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并不慌张,他微微扬起头,看着沐浴在金色朝阳之下的圣殿,“没关系,都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很快。”
江观海望着他的背影,“祭司大人,我们圣教一派唯一可以翻盘的机会,便是那个身体里流着圣女磁的孩子,只有她,才能重启天书,也只有她才能打开时间秘钥,重振我圣教一派,将婆罗门驱赶出去……”
楚离站在圣殿的阴影里,那头雪白的长女,慢慢由白转灰,渐渐恢复了他头发的本色,“若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傀儡,我们尚且可以这样做,只是,她的灵魂与心智,远比我们要想的强大,所以,不用再想这一条路了,我几日前卜了一卦,非天的寿数,快要尽了……”
江观海闻言,露出一抹喜色,顺着楚离的目光望向圣殿。
楚离的衣衫忽然动了动,径直朝着那座悬于半空的神像处飞去。
……
彼时的雁姑娘正沉醉于精妙的建筑,与精致的雕刻艺术之上。
在顺着那些反复错综的如同迷宫一般的阶梯之后,似乎才到达了宝塔的内部空间。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入眼的第一层,竟然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一间极方正的屋子,带两间耳室,正中间摆方着极是古朴的黑色檀木桌椅,摆方的位置与外界的普通家家无异。
真正不同是的那两间耳室,没有门,黑漆漆的如同一个耄耋老者的嘴。
在她二人走上前时,那两间耳室里的灭掉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凤箫还好说,他常年在外征战,有时露宿荒野遇见这种类似于鬼火的事情也算见怪不怪了。
雁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可算是国营考古行列的,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完成的工作,对于这种鬼火之类的事情,能用科学去解释,但是却没见过。
她极没有出息的吓得躲到了陛下身后,又极是好奇的伸出脑袋来,“这个时代都有磷了,真是吓死老娘了……”
“……”陛下无语,吓死您了,为什么这么用力的抓着朕的肉……
“磷是什么?”
雁姑娘见那油绿色的火亮起来之后,丝毫没有要追着人跑的意思,而耳室内也没有出现什么怪物阿,僵尸之类的东西之后,方才大着胆子从人家身后出来。
某人脸上带着一副猪哥笑,陛下腰上的肌肉,真是有型阿……
“是一种化学元素,看到那幽绿色没,就是这个磷发出的,一般这种东西大民间称为鬼火,大多出现在坟地,沼泽或者……”
“战场。”
“对,就是这些地方。”
“咿,那是什么……”
雁姑娘浑然忘却上刚才看见突然着起来的绿火,大着胆子向前走去,只见左边耳室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莲花座的台子。
材质应该是花岗岩,雕刻的极是粗糙,连河底下的那个祭台的一半都比不上,最多算是一个打磨出轮廓台子。
台子正中心有一个柱子,上面栓着一根绳子,看样子,应该是献祭所用的。
走近了瞧,祭台之上,有一道小沟,沟里黑漆漆的,颜色较深于其他处。
雁丘忽然想到了一个场景,在某个祭司的典礼之上,将蓄养好的人牲,绑在祭台上的柱子上,用绳子将他的脖子吊起来,然后剖开他的心,让血顺着祭台之上的沟流下去……
而外面主屋里的人上香祭天,亦或者是——观赏。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她忽然起了一个寒噤,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
“这是个祭台。”
凤箫似乎对这里的血腥之气有些排斥,拉着她便出了窄小的耳室。
“不错应该是最低等的祭司。”
雁丘“咿,你怎么知道?”
凤箫头也不回,“在墙角里,我看到一些动物的头骨,像是猪或者羊的。”
雁丘方才回头,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祭台之上,没有仔细看那墙角处的残骸,怪不得这种血腥味不是很浓,但是却有些古怪呢。
另一处耳室里,果然摆放着堆成塔的羊头骨,还有一些其他动物的头骨。
雁丘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再次打量一下这处祭室,“我想起一件事情,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
“六道指,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往上,或者往下,都会有与这个差不多的布置。”
“哈哈……”
忽然一阵风起,将耳室内堆叠成塔的动物头骨吹散,男子虚虚实实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听上去极是闷,像是被关在瓮里发出的声音。
在她未注意到的地方,那些滚落的兽头,荡起一层极淡的绿色的烟气,那些烟气如同有生命力一般,纷纷向着她扑去。
凤箫一把将她拉在身后,衣袖一挥,替她挡下那些小尘埃。
那笑声还在继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虽然有些不清晰,但是雁丘还是一瞬间就认了出来,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洛霁山上要将自己抓走的人——非天。
“不错,不错,沈宛的心力没有白费,终于不再是个没用的废物了。”
那声音又传来,两人瞬间一惊,因为以两人的武功竟然没有察觉出任何人的痕迹,换句话说,要么这人武功极高擅隐匿之外,要么,这就是不是个人!
雁姑娘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当即破口大骂道“呸,你才是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你祖祖辈辈都是废物!”
那声音稍稍停顿了下,忽而又转做一个另一个极是温柔的声音,“你来了,洛霁山一别,许久不见,你又强大了不少。”
雁丘一阵恶寒,妈呀,这里到底关着多少变态,干笑两声“过奖过奖,你也又变态了不少。”
那个极是温柔的声音轻轻笑了笑,“刚吓到了你,他总是喜欢这样突然出来吓……”
那个人字还未出口,忽然又变做一个声音,“你胡搅蛮缠什么,谁让你出来的。”
那个温柔的声音嘤咛几声,像是撒娇一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
接着又出现了几个不同的声音,“你说谁是废物?”青年男子的声音
“说她关你什么事?”最开始出现的凶狠声音
“她是你能说的吗?”中年女子的声音
“混账?”凶狠的声音
“你敢骂我混账?”青年男子二号的声音
“骂的就是你!”凶狠的声音
“这个时辰是我的时间,你本不该醒来,你这个白痴!”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才是白痴,若没有我,你们早就或飞湮灭了!”凶狠的声音
“她是天书秘钥的继承者,你不想从丹炉里出来了吗?”中年女子的声音。
“她是不会救我们的?”凶狠的声音
“她会的,她那么美”年轻女子的声音。
雁丘已被这突然出现的五个人的声音弄晕了,那五个上明显的自顾自的说话,有时还会因为一句措辞的原因而争吵起来,但让她毛骨悚然的时,这五个声音并没有同时出现过。
她拉了拉陛下的手,示意从前面那个通道里退出去,这里的声音太不正常了,让她想到了人格分裂症!
人格分裂症!
她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一本书,叫二十四个比利,里面的男主就是被生生分裂成日二十三个人。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些声音有些古怪。”
她回头问道,却见凤箫不知为何脸色苍白,额头之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你怎么了?”
她赶忙上前,试探了下他的脉息,只觉脉象外实内虚,却没有中毒或者是其他的迹象。
“可能是中毒了,像在踩在了棉花上。”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明显的有气无力。
雁丘忽然想起,刚才那阵无端而起的风,刮过那些兽头时,起的极淡的绿色尘烟,而凤箫将她护在了怀里。
凤箫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已有了青紫之色,神志也有些不清醒,手下的脉搏越来越弱。
她闭目握住他的脉门,将自己的真气输送给他,“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你想去哪儿?”
雁丘将凤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那声音又幽幽的从天上传来,随着那声音的传来,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劈在两人中间。
雁丘的一缕头发已被烧焦,起了火星,还好她反应过,赶忙挥起匕首将它割断。
她不敢再乱动一步,凤箫的呼吸微弱,但明显唇色上的青紫已渐渐消退。
她看了一眼那些倒塌的兽头,滚落于中央的屋子时,方才看清是淡绿色的。
方才的一阵闪电,那些原本安静的兽头又开始滚动起来,那些东西每动一下,便会起一层细淡的烟。
雁丘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襟,将凤箫捂在凤箫的口鼻之间,自己也屏息,缓缓的退出那闪电的攻击范围之内。
她发现了,闪电的方向几乎是在塔上方的正中位置,只要她躲到一旁,便不会被那闪电击到。
但是这满地的兽头,已经被闪电击打的滚落到每个角落,该往哪里走呢。
她偏头,正对上凤箫微微睁开的目光,他神智逐渐清醒,眼睛看了一眼正堂中羊满地滚落的兽头,又看了看,上方不断劈下的闪电,将头倒在她颈窝之间,“退到耳室里去。”
雁丘见他还能正常说话,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好”
她小心的拉着凤箫,缓缓沿着边界的顶角钱,向着左侧带着祭台的那个耳室里走去。
这两个耳室里,一个放着祭台,一个摆着兽头,但很明显,那声音响起之后,只有摆放着兽头的那个耳室里的起了风,而另一处耳室很明显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是她没有猜错,那风也不会是无端起的,极有可能是那一处堆叠着兽头的屋子里,与上面一层之上的控制室有些关系。
相对来说,左侧的这一间耳室,还算是比较安全的。
雁丘半拖着他进去,转了一圈,发现似乎只有那个祭台能坐,便轻轻将他放在祭台之上,“只能坐在这里了。”
耳室之外,依旧是一道道的闪电霹雳,将外面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霹成了焦炭,闪电还没有丝毫的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索性也跟着坐在了祭台之上,“你怎么样了。”
凤箫闭目调息,他垂于膝盖之上的指尖缓缓滴落出黑色的血液,唇色也逐渐趋于正常。
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没事了。”
雁丘长舒一声,她指了指那些满地滚过的淡绿色的兽头,随着闪电的击打正四处滚动,那些极淡的绿色烟气慢慢飘起。
一个兽头被击落于左边的耳室,被她以内力隔空挥开,又将那半截衣袖扯下,往外一扔。
露出一截玉脂般的藕臂。
凤箫被她那副样子逗笑,“那些东西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可怕,不过是正巧触及了我的旧疾。”
雁丘偏头,见他依然有些苍白的脸,不觉得有些心疼,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呢,否则为何在那些兽头被打落时,他会替自己挡下那秽物。
明明是中毒了,却还不肯让她有一点心理上的负担,谎称是自己的旧疾复发。
“谢谢”
她将坐在他旁边,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之上,轻轻呢喃一声。
凤箫低头嗤笑一声,拍拍她的脑袋,“傻瓜。”
雁丘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眼前这个家伙,真是……太过份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都没有可以回报你的东西。”
凤箫愣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为什么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这样。
低哑而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其实,还是有的……”
“什么?”
她抬起头,剪水秋瞳的眼眸里荡漾着一层水雾,让他心神一颤,不知是余毒未清,还是屋面的电闪雷鸣,让他一时有些迷了心神。
“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雁姑娘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陛下嘴角噙一抹弧度,缓缓揽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并肩坐在祭台之上,看着三步之外的电闪雷鸣,满室的焦黑与灰烬,心底却是升起一路颠簸过后的宁静。
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两人都没有发现,那祭台底部,缓缓散发出来的珊瑚色微光,自祭台中心处的那道引流血迹的地方,缓缓开启……
位于祭台中央的那块石柱,如同有一只手隔空拨动着,发出一阵低沉的机括之声,仿佛是开启了千年的墓门,只是那声音被外室的雷电之声所掩盖。
当两人回头时,已来不及离开那祭台,被红光吸进了黑暗之中。
不过片刻,珊瑚色的光,缓缓消弭,旋转的石柱也慢慢停止来来。
耳室的祭台之上,依旧是那一道放置着沉积了不知多少年血迹的引流道,和一地散落的兽骨,和一盏幽绿色的门灯。
……
顾南风一行人自圣水丹阳门处下了船,不禁感叹这处圣地,真真是世外桃源。
远处连绵的雪山,雪山之下一片灿烂若烟霞的桃红,桃花之下便是一片葱绿色的的湖水。
想来因着此处离雪山近,气温要比他处略低,至使桃花如今才开放。
纳兰兄妹还在闹着别扭,到是吴起那少年,拿着一副地图,不断的标记着什么。
他忽然抬起头,露出一口白色的小虎牙,笑道“师傅……”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尺素两人正款步走来,说话的功夫,便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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