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过于极权的王朝,必会累积起世袭的官僚,而依靠宗教而生存的王权,又能如何在官僚主义与宗教主义间生存下去。
前方是一片驼铃沙海,枯枝斜阳,漫漫无边际,荒芜的沙丘之上,残阳如血极尽凄美。
那是一种来自远古的浩荡之气,自红色荒昧天际翻涌而来。
这是哪里?
雁丘立在沙漠之中,看着风卷起细密的尘沙,茫然看着前方那一片若隐若现的绿洲,只觉得似曾相识。
这里怎么有些眼熟?
她想着,几年前曾经到过一次敦煌,是发现的一个西域某国的一个墓葬,而那个墓穴,似乎与自己壮烈牺牲前的那个云南的墓穴有些相似之处。
那时,她已经准备好了下半年的工作就是找出这两墓之间的关联处,并且整理出年底论文的材料。
唉,现在想想,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上一辈子!
想及此处,她霍然一惊。
心猛的一紧,忽然想起来,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最后的记忆是凤萧离开之后,她跑到了后院的客栈,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她的身体抖了抖,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一个激灵,方才睁开眼睛。
身下是铺了褥子的木板,抬眼是低矮的船舱。
船舱!
她霍的坐了起来,向窗外看去。
但见浩渺无边的海潮,与天际连接成线。
“你醒了?”
她转头,看着船舱外,有人负手背身而立,他持着手杖,一身灰色长袍,发丝任意的披散在两肩——楚离。
“是你?”
她凝起双眸,定睛看那背影,有些不无措,有些茫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冷笑道“我可以认为这是被你绑架了吗?”
背身而立的楚离并不搭话,他的肩膀颤了颤,笑声传来“你若是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听他这样回答,原本紧绷的心,悄悄放了下来。
就目前来看,自己还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人有时候就是样,一放松下来,什么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乱七八糟的感觉都来了。
她长舒一声,懒懒的躺在床板上,肚子十分不给面子的咕噜几声。
“我饿了,要吃东西。”
她没好气的说道。
心想反正是你绑架我来的,不吃白不吃,吃穷你丫的。
楚离转身,看了她一眼随即拍拍手,随即有高瘦的人影前来,那人立在门口,脚步有些踌躇,像是惧怕舱里的人。
雁丘本来想着,爱进不进,奶奶的,还让老娘进来迎接你吗?
辗转了三圈,终于抵挡不住那饭食香气的诱惑,暴躁的坐起身来,对着那处便吼道“你他娘的到底来不来!”
“……”
来是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端着手里的饭食,缓缓靠了过来。
“是你?”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用这个疑问句了。
随即便了然,原来这些人早有预谋啊。
豆芽菜端着托盘站在她三步之前,低着头只看自己的三步之前,眉宇间像是充满了愧疚之色。
雁丘虽有些愤怒,但看到他这个样子,想来也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随即道“放那吧。”
豆芽菜啊了一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简单的就完成了任务。而眼前这少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情绪,这并不像是她的作风啊。
豆芽菜没感深究,赶忙按照吩咐将托盘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而他退到门外时,眼光在某处角落瞥了瞥。
随即消失到她的视野。
看着桌上面摆着一碗燕窝,一叠金丝枣糕,还有一份桂花蜜饯,这样熟的气息和工艺,怎么不让人想不到是猪肉荣做的呢。
吃饱之后,缺氧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运转起来。
想着这个诈骗三人组,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行骗的,思来想去,好像都是自己太容易相信他人了。
只不过,这楚离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抓她到底想干嘛呢。
雁姑娘实在是想不出自己的价值,除了能吃,能喝,喜欢没事找事做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点。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海,出海了呢,这是去哪里?不会真的是去塔尔吧。
她暗搓搓的想着,难道当时发现凤凌的那个消息是假的,故意将凤萧引开,而真正的目的是绑架自己去塔尔?
可是动机也不动啊,自己不是已经答应了要带着他们一起去的吗,为何还要这样舍近求远的调虎离山,然后再绑架自己?
再次环视下船舱,差点没气的跳起来。
奶奶个熊的,绑架就绑架吧,你用俺的船是几个意思。
她一个箭步窜下去,出门之后,便四下找楚离,在她的想法看来,猪肉荣和豆芽菜这两个头脑简单四肢也不是很发达的人是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周密的计划来绑架自己的。
八成就是那个瞎子作怪的。
“楚离,楚离,你出来,咱们好好聊聊!”
她语气不善,气势汹汹,仿佛谁偷了她家三百两银子呢。
某女人想,何止三百两呢,这要是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一条私人游轮吧,奶奶的,连财带人一并绑架,极其可耻。
“在这呢?”
甲板上的风湿润的让人想睡觉。
她回头,便见那人坐在桅杆之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的海域。
某人叉着腰极是愤怒的看着那个恶人,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对面那瞎子至少已经死了几百遍了
“我问你,绑架我就绑架我,为什么还要截我的船,难道本姑娘的色还不够吗?”
坐在桅杆之上的楚离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来。
身后传来两声噗通的肉响。
一回头,只见猪肉荣和豆芽菜一个撞到了船舱门上,一个撞到了柱子上,见她恶狠狠回头,便装做没看见的样子,扣木屑。
楚离稳住了身形,纵身一跳,便轻飘飘的到了甲板前方。
“这个实在是抱歉,因为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便将它顺了过来。”
“……呃,那你得加钱了……”她抬了抬下巴极严肃的说道。
咚咚两声,身后的两人齐齐摔了个狗啃泥。
“好”楚离并不看她,只低声道。
这样痛快的绑架者,有点少见,雁姑娘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我说,你为何要这样做啊,我想破了脑子,实在是找不到理由。”
她翻着白眼,心想着,这老妖怪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八成是不安好心,看她长的漂亮想把好给卖了。
也不对啊,这老瘪三是个瞎子啊?
“什么是老瘪三?”
“啊……”
雁丘尖叫一声赶忙跳开一丈之外,她忽然想起来,这家伙有种读心术,如果靠他太近的话,你心中所想的东西都会被他探知了,非人哉?
“就是好人的意思。”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显然楚离并不相信,只淡淡应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某人不死心,又再次复问道。
“回答什么?”
“你为什么绑架我?有什么目的?现在是去哪里?还有,你休想从我手里勒索一分银子!”
前三个问题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后一句话说的恶狠狠。
楚离那双没有焦距的漆黑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要带你去个地方。”
三个问题,短短一句话就回答了。
雁姑娘有些不解,觉得这家伙分明是在避重就轻逃避重点,带我去个地方,俺有手有脚有男人的,还用得着你带着俺去个地方。
随即她又想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事情,赶忙捂着自己的肩膀道“喂,老头,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话音未落,她清楚的看到楚离的身体抖了抖,然后他嘴角抽搐的极是厉害,缓缓道“这个,你着实想多了。”
“吁……”
雁姑娘长舒一口气,她可不喜欢老腊肉,也不想被老腊肉惦记,她喜欢的可是小鲜肉……
“嗯,虽然很没眼,但是很识相。”
她眉峰一挑,懒洋洋道。
楚离嘴角再次一抽“丫头,我当你太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
也是啊,既然没了人身安全的隐患,那其它的就不是问题了。
这些家伙和自己虽然不说感情很愉,但好歹不会虐待她的,而刚才她试了试,自己的武功也没有被锁,自由还是有的,只不过是在海上……
某人极是乐观的想着,不错,还好,不算太差。
然与她乐天派相比,某皇帝陛下的生活就不能算太完美了。
雁丘在海上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漳洲五天的时间了。
这五天风起云变,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都被她睡了一觉错过了。
凤萧先是带着卫彻率领的一千水军向着她被带走的方向去追查。
于海上第二日偶遇了逃亡东海的凤凌,与凤凌身边仅剩的三百人打了一架,本以为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战争,不想却是打的极是辛苦,最后差点同归于尽。
原因在于今日的凤凌较往日来说有些不同了,至于哪里不同,凤萧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还好,纳兰瑾炎派出的水军给力,及时赶到该海域,挽救了他们这群旱鸭子免于葬身大海的危机。
没想到竟然在救援的船只上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顾南风和霍渊。
对于这两人的到来着实有些奇怪,但想到东渝新帝初登大宝,北燕与其建立互市的关系确属正常,再加上,他也听说了顾南风要求娶公主的事情。
对于这种事情,他当然乐见其成。
虽然顾南风要较他家雁姑娘小一岁,但是只要是男人,都是有危险的,尤其是那混账女人长的还不错,还挺喜欢管闲事的。
很难不让人家有其他想法。
这样也好,一下解决了两个隐患……
某狐狸陛下将自己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顾南风当然不知道此刻这个和自己有八分之一血缘关系的远房表哥心里打的是这种算盘。
只是略微担忧的想着,她去了哪里,究竟有没有危险……
其实当凤萧知道了客栈里一起消失的猪肉荣和豆芽菜时,便隐隐觉得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然罗迦曾经告诫过他,说楚离极有可能是非天的最后一缕散落于九洲大陆上的灵魂,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人似乎并不是非天……
单凭借这短短几天的接触。
而猪肉荣和豆芽菜这两个人他也是接触过的,就算是再懂得伪装的人,他的眼神是骗了人的。
想到此,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凤凌的改变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对于军事统帅,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甚至还有些迟钝,与惧怕。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西南戎族叛乱,先皇曾经暗示过让太子领兵,他清楚的记得太子在自己府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对战场的惧怕,对杀人的恐惧,对荒蛮和未知的胆怯。
那时,便对他的行为深深的鄙夷,觉得这个太子真的是个窝囊废。
所以当他退败之后,并没有着急将他处死,对于一个白痴而言,简直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对于他的出逃,凤萧到是觉得有些吃惊,却也并未有太大的负担,因为凤凌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比谁都要清楚。
这样一个人,只不过是于他来讲,于整个西梁的大局来讲,不过是皮癣之疾。
然……
今日再次他时,昔日的二十几年的印象几乎全数裂成了碎片。
那样一个人,根本可能是他,一人之人阻千之攻,这不是他那个废物哥哥。
彼时的甲板之上。
海风猎猎,将他衣袍吹的鼓荡飘飞。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天一色,眉宇间的那点忧虑渐浓。
脑中忽然想起一句话,那是五日前罗迦在他耳边的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失落于九洲大陆上的精魂!”
难道那缕精魂并不没有在楚离身上,而是……而是到了凤凌的身上?
想到此处,便觉得浑身一寒。
身后有脚步声将近。
一股极淡的青松之气氤氲而来。
已褪尽少年青涩的顾南风,缓步从船舱内走来。
不过一年功夫,少年已出落的挺拔,英俊,只是眉宇间那一丝极淡的忧愁仿佛已凝结如骨,挥之不去。
“你没有看好她。”
他声音有些微哑,带着意味不明的寒意。
“是。”
凤萧凝于嘴角的那抹笑意,渐渐收起。
顾南风说的没错,是自己的疏忽才造成了今日这般局面,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是有下次,我定不会饶你!”
少年决绝的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向着船舱走去,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风卷起他的长发,极是精致的眉宇涌上一丝苦笑,曾几何时,自己也这般受人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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