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一阵无声沉默后,凤萧低沉的嗓音响起
“真的没有办法跨越吗?”
雁丘缓缓抬起头“抱歉,适可而止四个字,说起来简单,我不允许我的人生里出现悔不当初,更不想做任何人豢养的金丝雀,更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
凤萧黯然后退几步,面前这神情坚毅的女子所说的看似荒诞的话,但他知道却是句句发自肺腑,只是他从未想过会这个问题。
所以在五王自刎后,梁帝无意间透出这一消息时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知道,那是母后极力争取的,纵然他不喜欢那东渝公主,但好歹做为补偿,她也会嫁给自己。
不想那圣旨未下,她便被母亲招到宫里问话,他才知晓自己竟从未了解过她的想法。
此刻凤萧怔怔的立在一地清冷月色下,看着面前这平时嬉笑怒骂狡黠如狐的女子,一脸严肃的质问自己。
是阿,可是这些他自出生以来从未想过,前二十三载都活在防备与筹谋里,整个秦王府没有侍妾没有通房。
见惯了铁血狼烟,见惯了朝野暗涌,见惯的生死别离,却独独未曾遇见过情意绵绵。
他过往的岁月,母亲对他的要求从来便是文史武艺政论治国,甚至无人提及过这些问题。
父皇妃嫔妻妾成群,对母妃宠爱有加,他一直以为那便是爱情的样子,今日于这朗朗月色之下,那女子青丝白衣,振振有辞的质问自己能否做到时,他真的回答不了。
江山未定,他还有许多路要走,这条路上有太多人的鲜血,不成功便成仁,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玉阶,不允许他有任何失败,太子党派盘根错节,父皇对他一边重用却一边防守。
雁丘见他许久不语,冷笑一声“看吧,连你自己都回答不了,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让我信你。”
凤萧抬起稍显疲惫的眼眸唇抿成一线,半晌轻启“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雁丘认为他还是想借自己拉拢左相一派,一脸冷漠的指着门道
“好走不送”一场误会油然而生,两人再次不欢而散。而此间发生了一些小事。比如城门上通缉顾南风的画像似发生了一些略微的变化,比如五皇叛乱后,城门守将在一次换防中调离了原岗位,又比如几日前曾在城门外出现了这样一幕。一户商人打扮模样的人,带着几辆马车,从城西南门过,拿着的却是向东北平阳方向的路引。
那新换防的守城,只是搭眼一瞧便放行,连最基本的检查也没有。
那马车行至城外数十里,方才停下。自车底下钻出了一身黑衣戎装的顾南风。那少年虽处于龃龉之地,一身清冷如厮的贵却点滴未消息。
那为首的大胡子商人,策马到他身边,一把将脸上的胡子扯掉,正是尺素。顾南风笑道“先生受委屈了。”尺素道“老夫何曾受什么委屈,世子辛苦,此番也算得上是顺利。”
顾南风略显苍白的唇色轻轻一扯“秦王当真说话算话,只是凤凌回来了,西梁国怕是又不可开交了。”尺素点点头“若非凤凌愚蠢,也不会有我们今日安然出城,凤霁自负一代天骄,没想到生了这么个蠢东西。
现在霍渊兄已割据北燕,从西梁嘉裕关出,便可直达他的地盘,收复指日可待。”顾南风点点头“太子安全归来,盟里的刺杀任务也算是彻底失败了,我想朝中定会有一番动作。宸妃不会坐视不理,任凭太子做大,右相已归顺于凤萧,想来她下一个目标便是雁相了。”
尺素于马上深吸一口气“是啊,现在长宁一战,丘儿那孩子已公开出现在了朝野里,若说宸妃当初只是有些想法,那么现在定是要实施行动,她那个性子,真不知是福是祸。东渝乃海上之国,云景之后日渐强大,西梁极需拉拢,所以谁娶到东渝国公主,便是为登上皇位多了一分筹码。”
顾南风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以现在的局势看,太子登位的概率小了许多,雁怀身居高位数十载最是清楚梁帝的心思,论政治权谋,满朝之下除却单鸿,便是他。
以雁怀的个性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拉拢未来皇帝的机会”尺素眼底划过一丝担忧
“我与她母亲同属一门,如今却是国难当头,不能再护她周全”
顾南风听他语气里带着伤感“先生重情重义,晚生佩服。人这一生有几个十二年,能如先生这般的世间寥寥无几”尺素苦笑道“世子谬赞了……”两人相视一笑,皆骑快马而去。
这一段小小的对话,遂着三月阳春之风,吹落于城门旷野之外,那些属于宫闱内的决定秘密,终要随着某些人的离去,而消散于世。
几日来,雁丘看着门外盯梢的人日渐增多,甚至连后院西窗外的小路之上也多了一些绝顶高手。那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负责站在外面,她去哪里便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哪里。雁丘苦笑奶奶的,早知道如此,当初不该给雁怀说下狠话,什么外面几个喽啰困不住她类的,看看吧,这下可不是几个喽啰的问题了,不知管家烈英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个个膀大腰圆,却轻功绝顶,可能打是打不过自己,但自己也跑不了,最多是个带线的风筝。
这日她在院中舞剑,忽见几日未曾有人踏足的门突然开了,一小侍女打扮的人上前,恭敬的将请帖放于园中的石桌之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便离开了。
雁丘将手中剑一收,方才拿起那帖子,竟然是纳兰瑾瑜下的。
上面以当朝通用的隶书写着今日酉时于驿馆之内一聚。自那日宸妃亲口告诉她,凤萧必须要娶这这女子时,她心里便如同梗了一块东西似的。
虽然她也知道这姑娘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暗骂自己小肚鸡肠,心理年龄都四十岁的老鸟了,还和小朋友们争风吃醋,有辱她雁女侠一代宗师的风范。
于是她欢欢喜喜的换上了衣服,也不去向雁怀告假,反正那侍女进门时肯定经过严格盘查审问了。西梁国驿馆是与皇宫城一般,都是建在山之阳处,城东南门内,那里背后靠着山,不远处又是横贯帝京的忘川河,景色优美,地理位置简单,守卫与布防与对来说容易些。
那日五皇子攻城里,梁帝还不忘把守卫自己的皇宫的御林军抽调一百来保护东渝国公主,可见这姑娘的重要性。雁丘这几日有些烦闷,心情不是很好,她自已归咎为快来大姨妈了,雌性激素分泌紊乱,脾气烦躁,易暴怒。
白皙的脸上也冒了几颗痘痘,很青春,看上去也很蠢萌,眼圈有些黑,远远看上去和某国宝有一拼。
再加上整天一副别人都欠她钱的样子,所有人见她都退避三舍,生怕她哪天舞剑时一个暴怒,砍下人家的手阿,脚阿,脑袋阿之类的。连每日来给她传递消息的小五都若有所思的躲着她。所以当纳兰瑾瑜时隔半月再见到她时,先是捧腹大笑,后又奚落道
“您这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如何才几日不见便颓废成如此模样。”
雁丘干笑一声,不敢说因为自己老爹怕自己逃婚派三拨人以皇宫守卫的规格来看着自己,每天换防里都会发出动静,睡眠不足,外加气血不足,内分泌紊乱,气色若能好了才怪啊。
“好端端的提这做什么,你的好酒呢,拿出来。”
她衣袍一撩,大踏步的坐在了首席上。
纳兰瑾瑜挥手对身边的侍女说了几句东渝话“去把从东渝带的琼浆和夜光杯拿来。”侍女应声而退,屋内只剩下了她两人。
纳兰瑾瑜脸上的眼珠子提溜溜一转,笑嘻嘻的凑上前道“我在这帝京城就认识你一个人,咱们也算一起经历了叛乱,是生死之交了。”
雁丘抽抽嘴角,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警戒的看了一眼这姑娘。
“您继续。”
纳兰贼兮兮的笑道
“你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出个城,找个旧友。”
雁丘“呵呵”干笑两声
“公主殿下刚才还说在这京城之内只认识区区在下一人,这转念又让我给你寻找旧友,你这话说的可真真是考验区区的智商了。”
纳兰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那什么,口误口误,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吗?”雁丘点点头,对此深表认同
“您说的不错,请问您这是要去相会谁,说出来,我还能帮您把他请回来。”纳兰一听,脸稍稍一红“其实,其实……”
她低着脑袋手指转着衣角雁丘嘴角抽搐的看着这个爽朗明丽的女子,突然变得这么羞涩,方才想起来那日宫中所见,做为半个过来人的雁姑娘,露出一个巫婆的恶毒笑意。
她戳了戳纳兰有些发红的脸,嗯手感还不错“放肆”身后一阵厉呼,那侍女头目碧乔一前一步,便要做势砍断她的手指,被纳兰死死拦住,她用东渝话训斥那侍女两句,便让她留下那汝窑白瓷的酒坛,出去守在门外了。
“嘿嘿,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雁丘不理会她的小心思,一把拿起那温润如玉的白瓷坛,往旁边那薄翼般透明的杯子里倒去。
出口的竟然是红宝石色的的酒体,浓郁而浑厚,她举起那杯子,晃了晃,放在鼻下嗅了嗅,眼睛一亮,这么纯正的铅笔芯矿物质香味,真和前世的拉菲有得一拼。
前世就于公职,薪水少的可怜,但好在每年都会有赞助商请她们去做演讲,或者参加酒会什么的,偶尔出现几个土豪,上几瓶拉菲、拉图、木桐、玛歌堡之类的名庄酒也是有的。
如今隔世再次嗅到如此浓郁的葡萄酒香味,真是恍如隔世。
她一面感叹,一面一杯杯的喝,浑然忘记了入世前桑梓交待过的事情。
只觉得面前的纳兰瑾瑜脸有些模糊,她慌乱的摇摇头,只觉得此刻脑袋一场沉重,纳兰瑾瑜站在一旁一脸愧疚想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是你的父亲,不会害你,而我需要他的帮助,所以,所以只能如此了。”
雁丘听着她嗡嗡的声音心烦的要命,一掌将其挥开,踉跄的几步,便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沉沉如灌了铅,腿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纳兰瑾瑜被她一挥,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关门后,雁丘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九曲玲珑锁,锁芯由九九八十一种图形相扣相连而成,锁身由东渝国海底千年玄铁所铸,刀枪不入。
还残存的一点意识让她苦笑不迭,真他妈的百密一疏阿。
她转了几圈,竟然发现所有的窗户皆已被封死,无处可逃,连屋顶也似乎经过了特殊的改制加固。
丹田里的真气翻滚着,她不知那药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浑身四肢百骸像是爬满了蚂蚁一般,剥皮蚀骨的灼热,似要穿透身体而出。
脑子更像是烧开的了水,自身体的每根血管里沸腾的冒泡,连喷出的呼吸都是灼热的蒸汽一般。
她踉跄几步,倚着墙壁盘腿坐下来,调着以师傅之前所教的调息法,将酒中的药物压制一下。
不曾想刚靠近那墙壁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殿下,丘儿在屋内”
她惊的浑身一颤,仿佛觉得天空一阵惊雷咔嚓一剩划破苍穹,那是他父亲的声音。
刚刚迷迷糊糊的她听到纳兰瑾瑜说什么你父亲不会害你之类的话,起先并未在意,以为是她信口胡诌,不曾想竟然在此听到雁怀的声音。
他这么做到底意欲为何?
那声殿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怕自己逃婚,誓死不从,却又不能以武力奈何自己,要……
她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浑身燥热的如同置身于火炉里,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瑟瑟的躲在墙角,自靴子底部摸出一匕首,死死的扣在手腕内。
身体却在不经意的颤抖着。
又是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
门外的锁被打开,雁丘睁开眼睛,便看入一双淡若古井的眼眸,那眼底有担忧有疼痛,竟然还有一丝怜悯。
她心中嘲笑,怜悯什么,怜悯我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出卖。
她努力挣扎要着起身,奈何胸中那团翻滚的火焰在她一动时便如同火药的引线,电光火石之间便将她的肺腑点燃,炸碎。
她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喉咙里的腥甜与血细胞的沉淀让嗓子很难发出声响。
凤萧刚想上前一步,但见她脸红呈现不正常的潮红之色,伸出的手掌变握成拳。
雁丘咽了咽咽喉里的血,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不上要前来。
便是再没有尝识也知道自己恶俗的中了某种春药,只是这种药性被她压制住,但无意间便又牵引出了那股丹田处的无名邪火。
她拍了拍自己热的不正常的脸,试图扶着墙壁站起来,手一滑,又重重栽倒在地上,尾椎骨传来的剧痛,让那已传遍全身的热度稍稍降了降。
她又后悔了,想着自己刚那一摔万一骨裂了怎么办,造成个高位截瘫,自己这一辈子不是又毁拉。
她深吸一口气,鼻中喷出的气息灼烧的皮肤有难受,她平复一下呼吸,试图再次坐起来。
三步之外的那人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抱起。
感觉怀中那人一阵颤栗,嘴角扯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题外话------
我一直在思考这一章节的逻辑合理性,想了两天,觉得还算是比较合理。
之前几十章男主都是以温柔的,狡猾的,或者是有那么一点小心思的去试图靠近女主,但是温情脉脉也不能磨灭了他骨子里的骄傲自尊和敏感,所以在听到他母亲说女主不愿意嫁给他时,他非常愤怒,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所以我还是决定下手,玉不琢不成器,毕竟我是个黑心的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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