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是上一代的恩怨与心结,她不愿去细究,更不愿去解,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谁知道鱼愿意被做成红烧还是清蒸?亦或是葱油?
有脚步声响,雁丘转身隐于廊柱之后。
目送雁怀远去,方才自廊柱后出来。
父亲,好像真的老了许多……两日后的宫宴,本不愿参加,但因她也算主角之一,无法推辞。
西梁民风较开放,女子拜官入朝或是沙场立功,并不是史无前例。
前朝的出身武学世家的红玉夫人,在其夫刘业战死沙场后,誓要为夫报仇,不斩戎人誓不罢休,两年后穿上战袍。
于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为夫报仇后,便解甲归田,隐居山林,成为前朝一段佳话。
她曾研究过这段历史,并发现当今陛下对这些文化还颇为推崇,只是西梁近十年来,国防兵力充足,百姓安居乐业,经济农桑迅速发展,粮草储备足够十年之久。
且近几年并无大规模战争,国内太平又无内耗,所以女子多为在家赋闲没事便生孩子,致使人口极速增长。
或有甚者入朝为女官,也不过是掌后宫各司。
雁丘望着这九重华殿之上高朋满坐,觥筹交错,箫笙不绝,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一派太平盛世之像,又想起半月前鲜血红光,狼烟烽火恍若隔世,真真是感慨万千。
她将目光移开,看向殿外的假山假水。
恰逢三月初,位于北地的西梁之夜稍有些寒意,殿外水池边上的迎春此刻开的正好,某处水榭之上,一角衣袍一闪而过。
觉得没来由的熟悉,刚想起身去查探,便见迎面走来一男子,刑部主司方回。
这男子三十五岁上下,脸有些黑,眉毛也很黑,总之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黑。
这方回鼻下一抹八字胡,说话的时候两撇胡子上下一动一动的,他端着酒杯上前恭谨道
“郡主,在下有些事情想寻问,不知郡主可有时间。”雁丘心不在焉的看着他的胡子,想着这家伙是刑部主司,想当年看电视剧包青天时,包大人也黑阿,便是因为这,后世流传的京剧黑脸便代表正义。
就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对得起这张黑脸。“郡主?郡主?”
雁丘心神一收笑道“方主司有话问便是。”
方回道“三王谋逆一事已告以段落,陛下向来以公允治天下,这凤玦之罪,定是要予以三司会审,案结后还要将结果公布于天下,可现在凤玦早已吓疯,方某很是为难?”
雁丘拿起桌上一个乌金礁石梅花自斟壶,慢不经心的给他满上,又复给自己满上
“方主司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方回道“在下想知道,凤玦为何会疯,虽说他谋逆,但当年也是战功赫赫,且官场修炼多年,为何会在囚笼里关了夜,着了风寒,便烧坏了脑子?”
雁丘向椅子背上靠了靠,又复轻轻打量了下眼前这人。
他双眸炯炯有神,似要透过人的眼睛一眼看进人心底的想法一般,初步判断此人并非哪方势力,应该是正义感太强,亦或者是当年老三有恩于他也说不准。
她点点头,对他有话表示极度的赞同
“方主司所言甚,我也这样认为,所以……”
方回上前轻轻一探身试探道
“所以,如何?”
雁丘嘿嘿一笑
“所以,他极有可能是假装的?”
方回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回答,他曾在消息传回后查探过她的底细,在此事之前并无任何记载,但唯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除夕那日,秦铮之妻雁怀三女儿死于宫中,但当时因事关国运,陛下暗示不得声张,而雁相与秦府也无人追究,此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他查过除夕那日是三皇子执守宫中,而后来正月初五祭祀之日,又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么多侍卫,九皇子又被革职,他似乎才从某些事是嗅出些端倪。
方回不解
“郡主何出此言?”
雁丘脸色沉郁“方主司刚才不是说了嘛,凤玦天生勇猛善战,且为我朝下赫赫战功,岂是一点小小风寒便可使其精神崩溃的,我想这其中大有原因,主司不妨另辟蹊径,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方回看了她一眼,他本想从这女子口出套话,没想到却无意间打开了另一个口子,他缓缓端起酒怀若有所思的起身离开。
雁丘盯着他的背影冷笑:想在老娘这里套话,回去再修炼个几年吧。
这点小插曲丝毫未曾影响到宴会的进展,在一声宦官尖锐的长喝之声后,梁帝登场了。
众人三呼万岁,跪倒一片,她亦是盯着砖缝看着那些绣海水云纹的袍角。
梁帝不怒自威的坐在龙椅之上,他今日穿着黑色的常服,袖口绣着绿色龙纹的滚边,腰间系着黑红相间的织锦,头发用一颗龙眼大的墨玉镶金镂空的紫金冠束着。
那双浸淫权力巅峰几十载的犀利双眸,眼风一扫,便觉一股气势无声筼筜开来。
他落坐后对着向边的宸妃招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只听梁帝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时,百官才稀稀拉拉的起身,他先是说了几句官话,大意就是诸位辛苦,为了长宁之癣疾劳苦数月,又恰逢北燕动荡,但好在两位皇子如何勇猛,如何能干,我西梁后备注军需充足,等等。
然后百官及家眷进言大至就是天佑西梁,千秋万代之类的。
雁丘悄无声息的捏了下自己的鼻子,对这些官话半点不感冒,闲来无事便玩自己袖子上的金线,一边揪着一边想,怪不得觉得这衣服一点也不飘逸,这它奶奶的得放了多少金丝,万一着火了,遇刺了,施展轻功都是个问题呢。
她傻呵呵的扣着袖子,便觉得头顶一束目光若有似无的飘过来,她恍然抬头,便迎上一双浩若湖水的眸子——宸妃
宸妃近日穿的是月影罗所制的衣裙,外罩一件胎青色纱衣,整个人感觉空灵飘渺,带一股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她忽然想起桑姨与宸妃是姐妹,便不自觉得拿两人相比起来。
一个柔美空灵,一个英气飒踏,哪里像是姐妹……
她笑了笑,想桑姨当年不会是被狸猫换太子了吧。
不!不对!若说两人分开来看确实不像,但若是放在一起便起是无人怀疑了。
像的是两人的神韵。
基因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阿。
她抬头,对着宸妃轻轻一笑,宸妃微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我是不是来迟了!”
只见宫门处有少女环佩玎珰而入,满头小辫子上的铃铛钉钉作响,与头发结在一起的彩线在半空里忽上忽下,一身五彩云锦华服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东渝国公主纳兰瑾瑜。
她进门后对着梁帝和宸妃盈盈一拜,便开始环顾四周,在角落找看到雁丘咧嘴一笑,不顾身后婢女的阻拦径直朝她走去。
雁丘笑了笑,无意一扫,瞥见梁帝正附耳向宸妃说着什么,宸妃先是抿嘴一笑,听罢后眼风正若有似无的向她这边扫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方才想起桑姨之前说过的一句话“陛下有意让七皇子娶东渝国公主!”
而刚刚梁帝见纳兰瑾瑜匆匆行礼之后便向自己走来,定是觉得她两人关系不错,搞不好这两人今天便是来考察她两人的。
照这个进度来看,她未来的公公婆婆定是非常高兴,自己儿子将要娶的两个媳妇和睦相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雁丘忽然觉得左眼皮跳了跳,心里骂道:奶奶的,老娘21世纪高材生穿越过来后沦落到两女共侍一夫的的份上了,想到此处她咬咬牙,万恶的封建帝国主义,那家伙要是敢一妻一妾共享齐人之福,俺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她对着迎面走来的纳兰瑾瑜嘿嘿一笑
“公主好久不见。”
纳兰瑾瑜很自来熟的在她肩膀上一拍
“可不是吗?足足有三个月呢,上元之后我没找到你,便央求着陛下给我派个领路的,将帝京城内外的景色都看一遍,就是没去你说的什么故宫?我问了好多当地人,皆没听过这名字。”
雁丘想,公主你现在待的地方说不定几百年后就成故宫了,欣赏这可比欣赏一座没生命的仿古建筑有趣的多。这多好,活脱脱的古人供你研究,这些衣着,饮食,礼仪、声乐哪个不是故宫博物馆五星收藏级别的。
“哦,那啥是我记错了,那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
话未说完纳兰瑾瑜笑道“别说这些了,快给我讲讲你在岭南的事吧。听说你用兵之奇,以三百精兵击溃了长宁叛军三十万呢?”
雁丘苦笑一声:哪里是三百精兵击溃三十万呢,你当这些兄弟们都是原子弹阿,那不是情势所逼吗?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你以为老娘我愿意出这个风头?
“公主谬赞,哪里是三百精兵,分明是连三百都不到。”
纳兰瑾瑜一脸崇拜之色“那太厉害拉,我……”
她张了张嘴,刚想兴奋的表达什么,突然腰间被身后人一拉,她瞬间收敛了神色,稍稍向一边一撤,身后露出一张脸
雁丘惊愕的睁大眼睛,穿女装的顾南风!
这家伙不想活了吧,这么大胆子,满西梁国都在悬赏追杀他,他竟然躲到了宫里。
她惊愕的偏头看向纳兰瑾瑜,这两孩子脑子抽风拉,一个他国公主,一个战败国人质,这是想做啥!
顾南风依旧是那般清瘦苍白,他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温顺的站在纳兰瑾瑜身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抬头轻轻一笑,便以复躲在了纳兰身后。
雁丘方才想起刚才在殿外看到那一角熟悉的背影,原来是这家伙,只是这一身女装穿在他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虽显得有些粗壮,但宫人人皆知,东渝国主最宠的便是这个女儿,派几个身强力健的侍女去保护,也算常理之内。
纳兰瑾瑜忽然转身对梁帝道“陛下,我想让雁丘带着我去宫里转转,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梁帝哈哈一笑,那中气十足的嗓音,真真是像极了西游记里如来佛祖的配音。
“不知雁卿意下如何?”
雁丘忙上前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好,那便未央宫后的御花园走走吧,年节前朕刚命人修葺的,栽种了九洲大陆各色草木,一年四季皆有景色可赏,来人,给公主和雁卿引路。”
纳兰瑾瑜嘴角抽了抽,刚想回头看身后的顾南风,被雁丘一个眼神止住。
有位小太监上前,恭敬的一行三人引路。
刚行至殿门外,便见凤萧一身玄黑长袍,自殿外入内,身后跟着对天水之青格外钟情的十一。
那十一自和雁丘一起和谋吓疯老三之后,便觉得她是自己一条船上的人,简称自己人,在他七哥还未开口时,上前一步笑嘻嘻道
“姐姐这是去哪里?”
这一声公鸭嗓在刚刚突然静寂下来的宫殿里格外注目,周遭人的眼睛瞬间刷刷直射过来,她轻轻侧了侧身,挡入了身后诸人投来的目光
“回齐王殿下的话,瑾瑜公主想去看看年节前新修葺的御花园,陛下命我陪同。”
十一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以为是行军累的,有些不忿的看了一眼纳兰瑾瑜
“让几个女官陪着不就行了,为何还要你亲自去陪同。”
雁丘干笑两声“陛下的旨意,殿下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凤萧温柔的看了她一眼,眼睛淡淡从纳兰瑾瑜身后划过,对着领命的小太监道
“小江子,今日大宴宾客,司礼监各项支配定是忙的很,苏公公若是没你在身边,略有不妥,你且回去,我另派他人去带路吧。”
那被称为小江子的小太监赶忙谢恩离开。
凤萧看了看殿外有些阴沉的天,笑了笑“公主好雅兴”
纳兰瑾瑜干涩一笑“还行,还行。”
几人擦肩而过不再多言,看在殿内人眼里,便是几个人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
雁丘顺着那条新开凿的人工河向前走着,一面四下看着周遭巡逻的士兵,一面想着这孩子找自己定是有事,只是为何以这种方式照面呢,还有刚刚凤萧是不是认出了顾南风,要不怎么将那领路的小太监给支开。
三人行至一处假山附近,方才停下。
纳兰瑾瑜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周围,语气里充满着兴奋之色
“我说顾南风,你要如何谢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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