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师父的刨心刨肝谭谋充耳不闻,不仅一点感动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那么一点不耐烦,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心烦意乱,莫名其妙的自己生自己的气。抓起枕头向着窗户扔过去发出咚的一声,世界终于安静了。
一直等过了正月,谭谋才肯出门参加早课训练。他一如既往的不专心做事调皮捣蛋四处惹是生非。消失的小半年的舟山小魔王重出江湖,不少舟山商铺胆战心惊纷纷又拿起了蒙尘的小账本直面这风雨洗礼。
师父一开始对他不打不骂完全纵容,做错了事权当没看见只要徒弟开心就好。可是时间一长那份愧疚感逐渐被肝火代替,师父再一次对着谭谋大呼小叫起来,说他是不成器的东西罚他去关禁闭。
时光荏苒,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往日的事情。那些回忆伴随掌柜的容貌模糊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谭谋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般难过了,大概只是那个在自己孤独流浪时收留自己的大姐姐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候为自己指明了方向,是啊,就如同她说的那样“只有在乎你的人才会训斥你。”
谭谋一边说着故事一边挖好了土坑,他一直以为当自己再一次提起这件事时会是一副撕心裂肺泣不成声的样子,因此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只字不提。可是就在刚刚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哥哥的时候,他没有感觉的难过更没有流泪,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再说一件茶馆偶然听来的别人的故事。
谭谪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弟弟在京城到底经历了什么一直他的心结,现在谜底终于揭晓了,越来弟弟在这里失去了一位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每年都来上坟。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今天过来看看嘛?”谭谋把刚买的杯子连同盒子一起放进刚刚挖好的洞里。
“不知道。”谭谪如实回答。
“我听那个王爷说今天是她的生辰。”谭谋重新把土回填,就这样那个小小的土堆边上多出了一个更小的土包。他拍去身上的浮土从点心包里拿出几块桃酥放在坟前,晃晃手里的酒对着谭谪笑道“难得赶上你清闲,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谭谪点点头“好啊,不过不许多喝。”
两人回到城里挑了一家客栈的屋顶御剑上去,开了酒切了肉,对着夜空放声高歌。当然只有谭谋一个人像一个神经病站在屋顶上唱歌,谭谪只是很淡定的看着他,今天的弟弟真的很开心。
然而谭谪不知道就在自己脚下的这间酒楼就是五年前的翻版,那年的惨剧发生后不久王爷就重新买下了地皮新建了一家酒楼,样子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人已经不同了。
酒楼里的客人听见有人在屋顶上鬼哭狼嚎跑到大厅去找主事的伙计抱怨,那伙计立刻跑到大街上仰着头查看,可是当他见到那高歌的人之后却没有制止他相反的,伙计微微一笑回去了。
五年前的八月十五,那个曾经领着人要扒光谭谋的伙计请假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去了。这是个幸运的人,酒楼重建之后他回到了这里,并且决定要一直守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哪些和酒楼缘分的人一定还会回来。比如现在在屋顶发神经的这位。
更有意思的是,此时此刻肖景正领着珠儿在二楼被这“动人”的歌声折磨的死去活来。肖景把门窗全部关紧可是依旧挡不住这魔音灌耳,要不是他现在要保密行踪早就冲出去砍人了!
“这个谭谋根本不需要弹琴,一张口就可以击退敌军了!”肖景没好气的说道,坐在他身边的珠儿被逗得哈哈大笑。
最终谭谋还是喝多了,四肢大开的躺在屋顶上打呼噜,谭谪怕他着凉飞身下去就近住下了。隔了这么久,谭谋又一次回到了二楼走廊最里面的那间屋子,珠儿依旧住在他的隔壁,这一刻两个跨越时间的时空重叠,只是这一次珠儿有了陪伴她的人,而谭谋睡得格外的香甜。
然而有幸运的就有不幸的,梁子宁满身灰尘的出现在一楼大厅里想要住下却被伙计告知已经没有空房了,梁子宁很是伤心,因为这已经是今晚他问到的第五家了。京城的流动人口真可怕!
等阳光再一次透过窗户照在谭谋脸上的时候,昨夜的醉意丑态被他忘了个精光,但是潜意识告诉他自己昨晚一定做出了不少二逼事情,歪着头看看睡在一边的哥哥,心里感觉很奇怪……
他已经很有没有和别人一起同船共枕了,大概是觉得长大了又知道平卿和秉之的事,心里莫名的有一些抵触,哪怕现在这个背对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是难以言表的感觉。
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想着就这样偷偷下楼吃饭去吧,免得一会儿尴尬。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谭谋跨过谭谪准备翻身下床的一刹那谭谪睁开了眼睛。
“干嘛去?”
“额,饿了吃饭。”
“等我一下,一起下去吧。”说着谭谪坐了起来,打着哈欠开始穿衣服。
“唉,好。”弟弟服从的点点头,坐在一边双手放在大腿上面带微笑的瞅着哥哥。
谭谪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摸着脸问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看看咱俩那里长得像!”谭谋晃着脑袋说俏皮话。
“那你看出来咱们那里像了吗?”
“那里都像,那里都不像。”
谭谪盯着弟弟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嗯,好像真是这种感觉。”
“对啊,对啊!”谭谋拍着大腿说道“你看人家平卿和叶心黑,明明是表兄弟却长得那么像,咱俩是兄弟却没什么相似之处真是奇怪!”
谭谪满脸黑线,这个叶心黑是什么意思啊……“我一直觉得他俩那叫夫妻相。”
夫妻相!谭谋翻了个白眼,自己这个哥哥有点二啊……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这个昨晚还在发酒疯的人居然在说业界小标兵二。
谭谋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谭谪,脸上写满了你是不是傻。
谭谪不好意思起来手脚麻利的收拾妥当领着弟弟下楼吃饭去了。但是很遗憾的是他俩在楼下既没有碰上伙计也没有遇上肖景和子宁,两人利索的吃饱喝足一抹嘴结账走人了。
谭谋直接回舟山去了,分别时就给哥哥一封信要他转交给平卿并且再三叮嘱不许偷看,谭谪答应了,说,你放心你哥哥我不是那种人。
与弟弟分别后,谭谪并没有立刻启程返回蓬莱而是步行到了京城集市。就在集市口的一个拐角处,一位老伯摆着一个馄饨摊。
现在正是早饭时间,集市上也已然热闹起来。在京城里,早起是每位居民的必修课。想想谭谋在这住过的那段时间也是够他受得了。
馄饨摊前已经有七八位客人,都是些常客一边大口大口的咬着馄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老伯搭话。那老伯也是个热情人,总是眉眼弯弯笑容满面,嘴上热情的和这些老主顾拉东拉西手上的活却是没停过。一会儿在热锅前捞馄饨一会儿又出现在面板前揉面,不愧是一起谋生的人,手法之娴熟让人眼花缭乱。
谭谪整了整衣服,确保自己现在衣貌得体以后才向着馄饨摊走了过去。他直奔老伯而去站在老伯的身侧,微微躬身小声喊了一句“师叔。”
老伯也不看他只是笑着说道“来的正好啊,去帮我给火炉添把柴。”
“是。”谭谪应着,立刻挽起袖子往火炉里添柴,完了还很自觉的拉起了风箱。
“哎呀!这又是哪位啊?”有位老主顾见到谭谪如此挑着眉毛对着老伯问道。
老伯用脚尖戳戳谭谪的屁股同样挑着眉毛说道“这也是我的侄子,怎么样,勤快吧。”
谭谪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抬头看见师叔在给自己使眼色于是就乖乖的点点头叫了声叔叔。
“哎呀,哎呀,老先生你真是好福气啊有两位如此优秀的侄子!”另一位老主顾也放下手里的勺子跟着大家凑起了热闹“我觉得这位大侄子比刚刚那位做起事来更加全面,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稳重。找女婿就得找这种的,顶家过日子,拿的起放得下,行的正坐的直!”说完一拍胸脯竖了个大拇指。
“呦!”先前发问的那位主顾立刻跟上“这才叫了几分钟啊就看出人家沉稳来了。”说着他转身看向谭谪微微仰头说道“唉,大侄子叔我说几句话你一会别往心里去哈。”
谭谪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点头回应“您说就是了,人无完人,您能指出我的不足我感谢你还来不及那。”
那主顾默默胡子笑的好看“哎呀,果然也是个好孩子啊,就是从刚刚来了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像刚刚那个孩子见了人不管认不认识先陪上笑脸了。”说完这主顾还歪着身子伸着手拍拍谭谪的后背说道“你啊,该和你那兄弟多学学,逢人多笑笑,正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吗。”
谭谪僵硬的扯扯嘴角“唉,我都记住了。”
“虽然这个笑不怎么自然,不过也挺好看吗!”老主顾也跟着笑了起来。
“唉,行了哈!一碗馄饨吃了快一个时辰了,吃完了赶紧走别人还等着坐那!”老伯一边包着馄饨一边对着那几位老主顾说道。
那几位主顾纷纷皱眉抗议起来“怎么回事啊,小老弟!给你捧生意还不乐意了,有这么做买卖的吗,我们就喜欢坐在这大家伙一块聊天,咋地,你还要掀桌子撵人啊!”
老伯手里捏着馄饨皮,下面却直跺脚“都是些不要脸的老头子,一准是在家里让媳妇念叨懒了到我这躲耳朵清净。”
“兄弟,看破别说破,给点面子!”立刻有主顾掐着嗓子回应他,引得大家一阵哄笑,就连谭谪也低着头无声的牵动了嘴角。
也许别人没在意这位大侄子的表情变化,老伯却全都看在了眼里脚尖对着谭谋的小腿一戳“过来,过来。”
谭谪立刻收敛笑容走了过去,弯腰俯身在师叔嘴边。
“你不想知道刚刚那位‘侄子’是谁吗?”师叔问道。
“大概是蓬莱阁的某位弟子吧。”谭谪回答。
师叔摇摇头“是梁子宁。”
“梁子宁?他来京城做什么吗?”
“有点事。”师叔提着嗓子故意学着子宁的语气回答。
“什么事?”一向冷淡的谭谪今日显得格外上心啊!
师叔眉头一皱盯着谭谪宛若在看一个白痴“我师兄为人处事挺圆滑的啊,怎么你情商这么低,是亲徒弟吗!你也不想想人家要是愿意告诉我会说有点事吗,人家不就直接说是什么事了吗!”
谭谪低头“师叔教训的是。”
顾不得满手的面粉师叔抬手扶额,看来他这个不知变通的毛病是改不了。
“那,那师叔知道他去哪了吗?”谭谪轻生问道。
“呦!”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师叔激动的都把眼睛瞪出双眼皮来了,凑到谭谪脸前偷偷看他有没有脸红“唉,我说,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啊。”
“额,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
师叔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随口问问啊,那你原来怎么都不随口问问我京城现状啊。”
“师叔现在京城什么情况,您什么时候回去啊。”
谭谪这次稍微有点几步了,毕竟他已经知道顺便问了一句师叔了!
“先皇刚去世不久,新帝没什么政治经验,朝堂上听说不怎么稳当。”师叔没有了刚刚开玩笑的那种闲趣表情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肃,见到谭谪并不做言论他继续说道“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异常现象,等过了年若还是风平浪静我便回去。”
谭谪躬身说道“辛苦师叔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还要在京城守着。”
师叔摆摆手“唉,你这话我不爱听,我才多大年纪啊就享受天伦之乐啊,现在正是我为咱们蓬莱出力的时候啊。我不像师兄那样能够压住一门弟子,我从年轻就是在外面跑,什么人情往来各家之间如何相处我是一窍不通的,真让我每天坐在屋里跟一帮糟老头子说话我怕是要闷死的。”
“师叔说笑了,各家师尊见了您都是要敬您三分的。”
“打住,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是不是和子宁学的。”师叔挑挑眉毛,脸上又蒙上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谭谪脸上一阵尴尬,因为还真的被师叔猜对了,他这句话还真是跟着梁子宁学来的。谭谪不懂得说谎听见师叔这么说了还真的点了点头。
“你小子可以啊,放着亲弟弟和同门师弟不管就知道和姓梁姓肖的鬼混,一块糖你都要掰三瓣啊。”师叔点着谭谪的脑门说,却看到谭谪把头压得更低了,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也褪去了。
师叔用手背抹开谭谪额头上的面粉,那扎眼的几点变成了粉白的一片,看上去柔和了不少只是有点滑稽。
“怎么了,我说你你不乐意听啊。”师叔问答。
“不是”谭谪深吸一口气说道“肖景他为了一个小妖叛逃了,不久前师父领着人把他给围了,我看到他脸上有咒痕,应该是坠魔了。”
师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没在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啊,总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可是你连命都没有了拿什么去保护爱人啊!一时头脑发热就做出各种出格的事情来,一个比一个不懂事,你自己是一时爽快了可让养你教你的师父怎么办啊。
谭谋吧,小小年纪就搞什么离家出走虽说没出什么事情,可是失踪了小半年也够提心吊胆了。这个肖景又闹了这么一出,枯榆先生真是命苦啊。
“唉。”一想到自己这位没摊上好徒弟的枯榆老弟,师叔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叹气。论起教育徒弟,枯榆先生最为用心是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每一样不是尽心尽力,把最好的都留给小辈了。枯榆老弟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疼的要死要活嘴上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到头来这是摊上了什么啊,真是世道不公啊!
在想想自己,大徒弟吴夫人十六岁才开始跟着自己学习,还没过够当师父的瘾就嫁到随州做少奶奶去了。后来是八岁的叶秉之,天赋异禀,少年老成,别说教育他了没被他教育就不错了!再后来有了五岁的平卿,自己却是懒散惯了,把平卿往秉之身上一推,自己大江南北的到处飘。向着平卿发生那种事情也算是对自己放任不管的的惩罚了吧,只是为什么要报应在孩子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