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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阿——嚏!”

重新回到路边,卫燃还没等拉开车门,便连着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谁在念叨我呢?”

卫燃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开了车门坐进去,抽出纸巾用力擤了擤鼻涕,转而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顺路去金属本子提供的地址看看。

那个地址确实顺路,它恰巧位于从松潘赶来这里的必经之路上,距离这里也仅仅只有大半个小时的车程。

这去与不去,区别其实仅仅只在于等下从那里经过的时候要不要踩一脚刹车罢了。

随便找地方去吃个饭吧...

卫燃给自己找了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也没管仍旧留在这里的那辆越野车,驾驶着这辆国产皮卡调转方向便往回开。

只不过,他仅仅开了也就20多分钟,却敏锐的注意到,即便他已经将暖气的温度调的足够高了,但身体却依旧没有暖起来,反而隐隐有些发冷。

不会感冒了吧...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声中再次提高了车速。

如此行驶了能有半个小时,眼看着再有十分钟就能赶到金属本提供的地址所在的镇子上的时候。他却注意到,路边正有个穿着奘袍的人远远的在朝着他招手。

下意识的看了眼后视镜,见身后根本没有别的车子,卫燃轻轻踩下刹车,在路边那俩招手的人旁边停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是个看着五十来岁的女人,她穿着一套看着就很暖和的奘袍,脚边还有个黄色的尿素编织袋以及一把镐头。

在她身后路边的草地泥沼里,还戳着一辆内地牌照的得利卡面包车,这辆弄不好比卫燃岁数都大的老车车身上,还贴着一句格外张扬的豪言壮语,“青春没有售价,五年环游华夏!”

这面包车的车边,还有个同样穿着奘袍的男人,他正驱赶着一头半大个头的牦牛犊子,试图将这辆面包车给拽出来呢。

纵然自认驾驶技术不错,卫燃也实在是难以想象,那辆面包车的主人是如何的身手了得,才能让这辆车以屁股朝下的方式戳在烂泥地上,并且让前轮几乎悬空的。

他甚至在推开车门前认真的思考了一瞬间,如果换做自己,有没有复刻这一事故现场。

“就算是季马那个人渣过来也别想达成这样的成就”卫燃在推开车门的同时,在心里笃定的做出的判断。

“同志,能帮帮忙吗?用你的车子把他们的车子拽出来可以吗?”

卫燃还没来得及走下车子,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便用汉语的“同志”加上后续的一大段奘语急促的问道。

“我来帮你们!”

卫燃没有尝试用奘语回应,一边用汉语说着,一边跑到车头,将绞盘的钩子拽出来,跑下路基,递给了那位看着同样能有五十来岁的奘袍大叔。

“小同志,谢谢你愿意帮忙!”

这位满手满身都是泥巴的藏袍大叔接过拖车钩的同时热情的用带着浓郁口音的汉语说道。

“没...阿嚏!阿嚏!”

卫燃打完了喷嚏摆摆手,“没什么,不用谢!你这边挂好了,我就开始拽了!”

“好!”

这位奘袍大叔说完,已经踩着几乎淹没了半条小腿的烂泥,将拖车钩挂在了那辆面包车的车头拖车钩上。

“哥们儿!谢谢啊!”

面包车里,一个看着估计比卫燃还小一些的年轻小伙子感激的大声说道。

“不用客气!”

卫燃招手回应了一句,接着却见那位大叔竟然将他的袍子脱下来搭在了拖车钢缆上。

“快穿上,会感冒的!”

卫燃大声招呼着,那位大叔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并在牵着那头小牛犊躲远了之后,挥手示意卫燃开始往后拽。

不敢耽搁时间,卫燃取出绞盘的遥控器,躲在边上按下了开关。

随着绞盘加力,钢丝绳逐渐绷紧,那辆面包车里的年轻司机也踩下油门,操纵着车子开始发力,而那位大叔和那位藏袍阿姨,却已经绕到了车尾,站在冰凉的烂泥里开始帮忙推车了。

在三方协作之下,这辆面包车总算被拽出了烂泥,也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注意到,这辆车的左后轮胎竟然只剩下个轮毂了。

这开车技术着实可以啊...

卫燃咂咂嘴,继续操纵着绞盘,略显艰难的将这辆车给拽回了公路上。

不等两辆车熄火,那位已经被甩的满身烂泥的大叔也捡起了钢丝绳上的袍子穿在了身上,而那位阿姨则将那只半大的牛犊牵到路边,忙着将那俩黄色的尿素编织袋子搭在牛背上。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从那辆面包车里钻出来的年轻司机感激的说道,他的手里,还拿着两罐红牛和一沓红票当作谢礼。

至于他的脸上...

卫燃不由的有些想笑,这位此时绝对算得上鼻青脸肿,他的脑门儿上,甚至还有一道弧形的方向盘印记,鼻孔处更是有干涸的血迹,就连嘴唇都破了一道麦粒大小的口子。

那位奘袍大叔想都不想的摆摆手拒绝了这样的礼物,反而主动和卫燃握了握手,“小同志,谢谢你愿意停下来帮忙。”

“你们不认识?”

卫燃一边和这位大叔握手一边问道,末了,还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又巴打了个喷嚏,他现在无比确信,自己确实感冒了。

“我车子打滑之后爆胎了”

那个鼻青脸肿的年轻司机一边将手里的谢礼硬塞给卫燃一边解释道,“当时直接就冲出公路了,还差点撞到这位大叔的牦牛呢。”

“你...阿嚏!”

卫燃再次打了个喷嚏,捏了捏鼻子问道,“你人没事吧?我看你....阿——嚏!”

“我是没什么事”

这年轻司机傻乐着说道,“对了,我叫张扬,正在自驾环游华夏。”

抽了抽嘴角,卫燃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张扬便双手合十摆脱道,“大哥,送佛送到西,您再帮帮忙呗?

这还下着雪呢,您能不能受累帮忙把这位大叔和这位阿姨还有他们的牛一起送到前面的镇子上?”

没等卫燃同意或者拒绝,这位张扬同学又额外补充道,“这钱您拿着,留着洗车加油,要是不够...”

“不用”

依旧没等卫燃开口,那位大叔便连忙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道,“这里离着镇子不远,我们自己走回去就行。”

“你怎么办?”

卫燃说着,却已经将手里的那一沓红票塞回了对方的手里,一边绕到车尾打开货斗的尾板一边问道,这货斗里虽然装了不少东西,但放下那头牦牛犊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那车的车顶有俩备胎呢”

张扬指了指身后的面包车,“我今天就停在这里休息休息就行,等换上备胎,明天再...”

他这话都没说完,那位重新穿上奘袍的大叔却已经踩着保险杆,把车顶的备胎给解下来了,看那样子,显然是准备‘送佛送到西’。

“一起把备胎换上吧,这里的雪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呢,在这里露营太危险了。”

卫燃说着已经走到了那位大叔的边上,“大叔您怎么称呼?”

“我姓姜”

这大叔一边忙活,一边给出了卫燃万万没想到的回答,“那是我妻子央金,她不会几句汉话。”

“姓姜?”

卫燃回过神来,立刻说道,“姜大叔,您带着央金阿姨去我的车里暖和暖和吧,你们身上都湿了,我来帮忙换备胎就行。”

“不用,我们没事。”

这位姜大叔带着卫燃觉得愈发熟悉的灿烂笑容憨厚的说道,“别把你的车子弄脏了。”

“要不然您去我的车子里暖和暖和吧?”张扬连忙说道,顺便还拉开了面包车的车门。

“哐当!”

随着车门开启,一个马扎和一个印着二次元老婆的长条抱枕也从车厢里掉了出来。

也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注意到,这辆里面拉着窗帘的面包车完全就是一辆床车。

尴尬的咧咧嘴,张扬连忙说道,“其实里面有地方坐,真...真有地方坐。”

“你倒不如给他们找两条干净毛巾”

卫燃说着,已经帮着巧遇的姜大叔将备胎从车顶取了下来,至于对方是不是自己恰好要找的“姜向阳”。他相信,即便不是,他们肯定也相互认识。

“哦对对对!”张扬立刻反应过来,将上半身探进车厢里便开始翻箱倒柜。

“至少让央金阿姨去我车里暖和暖和吧”

卫燃朝姜大叔说道,“反正我车子本来就要去前面镇子找个地方洗了,就算弄脏了也没关系。而且等下...

阿嚏!阿嚏!

等下我也要去前面的镇子吃饭,大家刚好顺路。”

“这...”

姜大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换上奘语朝那位正在安抚牦牛的央金阿姨解释了一番。

“那头牛犊子也上车吧”卫燃指了指货斗,“反正有地方。”

“等到了镇子,你们去我家吃饭。”姜大叔不容拒绝的发出了邀请。

“我的饭量可大”

卫燃在那位手里拿着两条同样印有卡通老婆的新浴巾的张扬准备开口之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饭量再大也肯定让你们这些娃娃吃饱!”

姜大叔哈哈大笑着说道,却再次摆摆手,没有接张扬手里的浴巾,“快收起来吧,别弄脏了。”

“您就拿着吧”

张扬说着,已经将其中一条大浴巾搭在了姜大叔的脖子上,“就当是给您献哈达了,这换备胎的活儿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他又将第二条浴巾搭在了那位表情略显局促的央金阿姨的脖子上。

在卫燃的提议和坚持下,三人先让央金阿姨钻进了皮卡车的副驾驶,然后又将那头小牛犊抬上了皮卡的货斗,最后才帮着张扬给他的破面包换上了备胎。

没有过多的耽搁时间,两辆车一前一后,各自打着双闪开往了镇子的方向,并在姜大叔的提示下,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一座白墙小院的门口。

隔着院墙,他还能看到里面那栋四方四正,格外漂亮的二层小楼,以及楼顶斜拉的五彩经幡,和楼顶正中间旗杆上迎着风雪猎猎作响的五星红旗。

再看车头正前方的院门,一边还挂着个木头牌牌,其上还用汉奘双语写着两行大字“向阳红草药收购站”,以及边角处“姜向阳”的字样和一串与金属本子提供的毫无二致的手机号码。

“大叔,您还经营草药生意?”卫燃指着那块木头牌牌故作好奇的问道。

“对!我自己还种了不少草药呢。”

姜大叔说话间已经和他的妻子央金阿姨不分先后的推开了车门,“快下车吧,去我家里,我请你们吃饭。”

低头看了眼左手虎口处的纹身,卫燃甚至开始怀疑,这次巧合的巧遇,那本活祖宗是不是暗中出力了。

不过无论是巧合还是金属本子的刻意安排,他都没有理由拒绝如此难得的机会。

和推门下车的张扬一起帮着这对夫妻将那头半大牛犊从货斗上弄下来,两人在姜大叔夫妻二人的热情邀请下,走进那道门楣上钉着“光荣之家”的门洞。

都没等继续往里走,卫燃便闻到了一股独特却又无比熟悉的味道。

循着那味道看过去,这院子靠墙的铁棚子下面,横拉的铁丝上还挂着不少他曾经吃过的,那种名为“珠那”的草药。

而在棚子里的货架上,更是堆着不少散发着药香味的麻袋包。

就在他看着那些草药愣神的功夫,央金阿姨也已经将拎进来的两个蛇皮口袋解开,从里面又倒出了两堆“珠那”。

“姜大叔,这是什么草药啊?”

卫燃指着挂在铁丝上的那些草药问道,接着又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喷嚏。

“发黑的是羌活,发白的那些是独活,他们一起煮,治风寒感冒非常好用。”

姜大叔说着,已经伸手从那两种药材上分别掰下两根须子递给卫燃和张扬,“羌活又苦又辣,独活有甜味,是我们这里除了松贝之外最多的药材。”

接过那两根须子尝了尝,果不其然,黑色的又苦又辣还带着强烈的味道,白色的则甜丝丝的。

尝过了新鲜,姜大叔热情的招呼着卫燃二人继续往里走,同时嘴上说道,“我看你一直都在打喷嚏,等下我就给你熬一碗羌活汤,保管你喝完之后就不打喷嚏了。”

“原来,它叫羌活啊...”

卫燃咂摸着嘴里萦绕的独特味道,就连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叔,似乎也和记忆里年轻的小喇嘛渐渐重合。

跟着走进那栋两层小楼的大门,卫燃最先看到的,便是毛爷爷的挂像,那挂像下还有个供桌,上面不但摆着贡品,一个色彩艳丽的小香炉里,还点着圆锥状的藏香。

“随便坐!”

姜大叔热情的招呼着卫燃二人坐在铺着漂亮毯子的沙发上,嘴里也喊道,“拉姆!拉姆!端一壶酥油茶来!”

“哎——!”

一楼的另一个房间,一个年轻好听的女声高声应着,嘴里也用奘语问着诸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我都没听到声音”之类的话。

片刻之后,一个看着二十四五岁的姑娘拎着一个大红色暖水壶从隔壁的房间走了出来。

这姑娘满头的辫子上坠着各种漂亮的奘地银饰,身上穿的也是漂亮的奘族袍子,她修长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天蓝色的降噪耳机和一枚亮晶晶的子弹壳吊坠。

“这是我路上遇到的小伙子卫燃和张扬。”

姜大叔一边脱掉身上沾染着泥水污渍的袍子一边介绍道,“他们开车把我和你妈妈送了回来,要不然我们要在雪地里走上很久呢。”

简单的将卫燃二人介绍了一番,姜大叔又说道,“这是我女儿拉姆,汉语名字叫姜毛毛,你们叫她拉姆就行。”

“你们好”

拉姆落落大方的和卫燃以及张扬打了声招呼,接着又给他们每人倒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酥油茶,顺便也感谢着他们二人将自己的父母捎回来云云。

趁着张扬略显结巴的解释着实际发生的事情,卫燃也在打量着这间弥漫着藏香和酥油茶香气的房间。

那张毛爷爷的挂像右手边摆着几个相框,相框里有那个同样叫做拉姆的姑娘在似乎是大学校园里以及草原上的自拍、穿着军装的持枪照片,也有她戴着大红花,似乎在机场里拍的照片。

除了她,这里还有另一个同样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小伙子,在一座界碑边上抬手敬礼的照片。

还有一位老人,就坐在这客厅里,和姜大叔夫妻,以及拉姆还有那个军装小伙子拍的全家福合影。

再看挂像的左手边,那里的相框,绝大部分都是“姜毛毛同学”获得的各种奖状和证书,而在最前面摆着的,则是两枚个人三等功的军功章和两本“四有”优秀士兵的证书。以及一枚个人二等功的军功章,和三本摆在一起的党员证。

在那两枚三等功军功章压着的对应证书上写的名字,除了“姜毛毛”之外,另一个名字则是“姜壮壮”。

所以这是个退伍女兵?

卫燃暗自愣神的时候,央金阿姨也从面走了进来,在她的手里,还端着一大盘牦牛肉干。

所以...他们知道小喇嘛当年经历的事情吗?如果知道,他们知道多少?又是否能认出刘班长的药瓶里那张照片?

最重要的是,他们和刘班长儿女后裔还有联系吗?

没等暗自走神的卫燃找出答案,姜大叔也给他端来了一碗味道熟悉,但绝对不算好闻的羌活草药汤,以及一大盘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