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四人在世安苑里并没有碰到萧瑾瑜和沈灵均,太郎君孟翕和告诉他们,大郎君和二郎君上衙去了。
几人在世安苑陪太郎君用了早膳,然后带着事先准备好的回门礼,乘着马车回了定国公府。
昨夜的事,孟翕和已经知道了。他心下感慨,卫家四郎年纪轻轻,手段不少,尤善操控人心。这样的人若是利用得当,倒是对孟家多有助益。
回到定国公府,卫慎初领着孟萦和两个弟弟先去了府里的祠堂,那里供奉着卫家先祖的牌位。上面的黑色的牌位密密麻麻,多是死在疆场上的卫家儿郎。
孟萦看着牌位上一个个人名,他们也曾是鲜活的生命,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为了保卫国家,死在了疆场,让孟萦震撼不已。
孟萦怀着敬畏之心,虔诚地随着卫家兄弟三人上香祷告。
在祠堂里,孟萦想得很多,卫家儿郎世代要在战场上求生存,何其不易。特别是元郎,一年之中在京中的时间屈指可数。这次成亲回来,他在京中也只能呆二月余。而自己却想着与他置气,平白耽误了相聚的时光。她虽不想承认自己偏心元郎,却也不想与他冷战,只是心中对四郎颇有怨言。
从祠堂出来后,在卫家正院厅堂,管家卫叔领着卫家的奴仆前来拜见女主人。卫家的奴仆并不是很多,但老部曲不少。他们多是从疆场上受伤退下来的老兵,无处可去,或留在定国公府守卫府邸,或去庄子耕田劳作。
这些老部曲与卫家生死与共,当初女皇赐婚时,他们心中多有不满,他们当然想要自家主子能招赘女郎,而不是外嫁别家。今日见到女主人,也算理解卫家儿郎为何肯嫁入孟家了。
孟萦按例给了大家封赏,定国公府并不是特别富裕。原本像这样的簪缨世家,应该是家底丰厚。可这些年军费不足,卫家又不忍那些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兵被裁掉,不忍看他们无家可归,便一直养着他们。且卫家还养了不少烈士遗孤,这些人尚不能创造价值,只是单纯消耗。虽然老部曲们也想努力为卫家经营,可架不住人多消耗大,挣得少。难免会有些捉襟见肘。
去年好在孟萦的一个主意,让卫家挣了不少银钱,后来她又拿出一百万贯让四郎另辟他途,倒缓解了不少定国公府的压力。
既然已经成亲,卫慎初倒也没有瞒着孟萦,将定国公府的家底都交到孟萦手上。如此信任,既让她觉得感动,又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因为定国公府的开销实在是太大了。家底虽厚,但仍入不敷出。长此以往,定国公府必将亏空严重。
不过,孟萦正好缺人手,特别是知根知底又忠诚的人手。这样倒与她的需求相契合。不过,目前尚在新婚之中,她心中郁气未发出来,并没有安排这些人的去处,情绪淡淡的。
中午,厨房安排了吃食,比较简单粗陋。孟萦倒不挑食,沉默不语地用了些饭食便歇下了。
没人闹腾,孟萦歇了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醒来后,她躺在床上,脑子发懵,总觉得自己将日子过得混乱。
四郎辨气息便知孟萦已经醒来,却见她躺着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萦当然知道四郎在榻上看着她,只是她不想单独面对他。她诚心拿他当朋友和玩伴,他却和兄长瞒着她,嫁到了孟家。然后,还给自己下药,促成自己和他三哥,这让她倍感羞辱。
四郎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明白孟萦不睁眼的缘故——她不想见他。
四郎又岂是服输的性子?
他径直走到床边,轻轻地戳了戳孟萦的肩膀,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小声地说道:“唉,萦儿可真美,睡着了也美不胜收,正好趁她睡着,我是不是可以偷偷香?”
说罢,他便将嘴凑到孟萦腮边。
孟萦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推开了他凑近的脸。
“萦儿醒了,还生我气呐?”四郎没好气地问道。
“岂敢?岂敢?我若生气,你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等着我呢。枉我拿你当朋友对待,你却这般欺我骗我?”孟萦反讽道。
听着孟萦嫌弃满满的话,四郎有些恼怒,他本就与兄长们摔打着长大不同,他是在母亲和家人的娇惯下长大的,如何受过这般嫌弃和奚落?
若是别人,他说不定会赏人一顿鞭子。但是对着孟萦,他舍不得说,也舍不得碰,恨不得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都捧给她,她却看不上。这让他如何不恼怒?
四郎拼命压制着心中的不满,沉声说道:“萦儿先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便快速帮孟萦穿上了小一号的郎君袍服,又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少年发髻。如此装扮,孟萦看着便是一位尚未长大的翩翩少年郎。
四郎领着孟萦出了门,往京中西南而去。
八月中秋刚过,正是踏秋的好时节。两人纵马狂奔,半个时辰便到了京南几个相连的村庄。
孟萦不知道四郎竟然领着她,去了京南几个臭名昭着的村子。
这次,真让她见识了什么是人间地狱。她以为男多女少,女子的地位就会高,女子的日子就能好过,其实并非如此。
她在庄子里见到有人将女儿高价卖给无女的家庭做媳妇的,然后不再管女儿的死活。女儿在夫家生儿育女之后,又被典当出去,成为生育机器,过得猪狗不如的日子。也见过为了收受高额聘礼,让自家女郎娶白头老翁的父母,更有甚者,为了钱财将自己的女儿高价卖到女楼的父母。这些卖到女楼的女子还不如到富人家做奴婢,至少还能有安生日子。女楼的女子从成年开始一直到死,都会受到无尽的压榨。
还有家暴严重的家庭,女子和体弱的夫郎成了施暴的对象,若是孩子爹爹体弱或没本事,孩子根本就保不住,不是早早夭亡就是被买了出去,从此死生不得相见。
孟萦见到世情冷漠,人心险恶,一幕幕让她作呕。
四郎只让她冷眼旁观,看她将中午饭食都吐了出来。还在她耳边说道:“这才哪到哪儿,还有更可怕的地方。娘子要知道惜福,娘子的任何一位夫郎都是人中俊杰,对娘子爱慕有加,娘子是如何对待他们的,难道娘子非要等他们冷了心,才肯罢休吗?”
孟萦白着脸,摇着头,不想说话。
因着女郎稀少,物以稀为贵,售价自然就高,有买卖自然就充满险恶和杀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孟萦亲眼所见,真是让她大开眼界,见识了这个世界的深深恶意。
孟萦这才发现自己是何其幸运,被爹爹照料得滴水不漏。若不是来京中被钟瑶光和右相府盯上,屡次遭受暗杀,否则,她根本就得不到历练和成长。
四郎见孟萦脸色不好,纵使心有不忍,还是拉着她说道:“娘子何其幸运,父亲如此疼爱你,为了你的安全,宁肯和离归家,不再嫁人,这才保障了你平静的生活。可娘子又是如何回报孝顺父亲的?”
四郎的话,孟萦虽有些心虚,但她不觉得她现在就没孝顺父亲。
“看来娘子还是没有意识到你错在哪里,父亲又为你付出多少。你想,当初若不是父亲带你走,你免不了被你母亲卖给城西顾家的命运。若是你父亲不同意,你母亲提出休夫,你父亲不光带不走你,还得直接被扫地出门。失了父亲的庇护,你在顾家要么过继出去,要么长不大。当时,父亲就有付出大部分身家,带你走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你母亲的二夫郎太过心急,才被父亲抓住漏洞,从而将你带出顾家。
父亲为了娘子的成长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娘子现在功成名就却不思回报,将孟家非要搅得鸡犬不宁,让父亲日夜忧心才肯罢休吗?”
“四郎何出此言?”孟萦有些不解。
“看来娘子还是不解,今天我就和你好好理论理论。
大曌女子稀少,要娶多夫,这是国法规定。
娘子娶而不亲,岂不是让夫郎们心有怨言。娘子娶了十一郎,却从不亲近与他,他虽感念娘子的救命之恩,但时日一长,纵使他克制怨念,但沈相府却是不会放过娘子的。
娘子以为那萧五郎就是对你一心一意,全无算计吗?”
孟萦摇了摇头,要说萧瑾瑜对她没算计,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也知道,当初他为你解了相见欢,就可以直接表明身份。相信如果那时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肯定不会在陛下面前提及我大哥吧?”
那时自然,若是知道自己睡了皇子,孟萦肯定不会拉卫慎初下水。
孟萦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可萧五郎怎么做的,从赐婚一直到你成亲,他都未曾露出任何端倪,你恐怕迎亲的前一刻,也不会想到谢五郎和萧五郎就是同一人吧!萧五郎自小心眼就多,为了不让我和简然认出他来,直接将我和简然调离了长安。他才有机会接近你。隐瞒他的真是身份,你才会在女皇赐婚时,提及大哥,这次恐怕连陛下都被他算计了。他的毒早就解了吧!”
四郎说得一脸笃定,孟萦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明知道娶你,对你来说没任何好处,却仍将你拉进来,顺便将定国公府拉下水。他母皇疑心病重,他比谁都清楚。若是你们诞下嫡女,这个孩子的出身将是全大曌最尊贵的女郎。女幼母壮,你以为陛下能容得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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