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江上燃起的一缕狼烟撕开素雪的白茫,长夜的孤暗。
摩柯莲华心有所动,当即往光源处侧目望去——
便见苍茫处如燃星火,一艘庞然大物忽见轮廓,于沉寂江面缓缓行来,待到黑雾拨开,几面独属于北琅的旌旗在风雪中肆意摇展,苍劲有力,威慑八方。
缀有旌旗的战船威风凛凛,气势雄厚,数批北琅精锐于战船上驻守,手中的弩箭遥遥对准摩柯莲华的面门,战意凛冽,锐不可当。
而这样的战船,不仅仅只有一艘。
摩柯莲华心下一紧,余光瞥见凤栖梧仍旧高坐马上停于岸边,一派镇定自若,巍然不动的模样,他的心一坠再坠,面沉如水。
怪不得凤栖梧能这样沉得住气,原来,在涪江上竟也有他的部署。
几艘战船将他团团包围,还真是下定决心要将他生擒活剥。
“凤栖梧,今日我若死在北琅,他日我西域必然与你北琅不死不休,届时,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必是你一念之差铸成的大祸。”
摩柯莲华正身,直直和那双凛冽凤眸相对,许是为了造势,他喝声满含威仪震慑,僧袍罩着清瘦的身形,犹如遗世独立的脱尘高人。
寒风款摆,吹得他的僧袍猎猎作响,手中的佛珠串却被他狠狠攥紧,彰显心中的不平静。
凤栖梧闻言,仍是笑容晏晏,漫不经心的语调:“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意将西域踏平,后顺势将西域统一归入北琅版图,你说可好?”
烽火喧嚣之下,他锋锐的眉眼轻挑,武器上的红缨随风摇曳,缀满风发意气,而这话自他口中脱出不觉过傲,反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张狂。
可见,他所言并非只是说说。
摩柯莲华心中之火很快又被勾了出来,他凌声:“做梦。”
西域之大,他说听吞下便能吞下?
况且,西域之人皆有血性,怎能任凭他踏破国门,而无动于衷?
凤栖梧隔着江面与四目相对,待欣赏够了他眼中怒火,随即出声下令:“放箭——”
无数箭只细密如雨般纷然落下,战争的号角猛然吹响,在城内四面八方传遍,北风肆意呼啸,可箭羽刺穿铠甲,没入皮肉的声音却犹外清晰。
数不清的西域将士尸体,残肢断臂,从木船上坠下,落入护城河中,刹那,碧澄的江水被血染得通红,硝烟中的哀嚎悲鸣在城内席卷,让天地都为之颤抖。
孤月升起,清冷光辉照耀着血淋淋的疆场,过分浓郁的血腥味在全城上空萦绕不散,战火之处,生灵涂炭。
战争是残酷的,亦是绝望的,可旁人步步紧逼,你却一退而退,换来的却不是歌舞升平,而是更暴戾的打压。
届时,百姓哀鸿遍野才是真正的绝望痛苦。
不若用这一时之苦,让敌人胆怯,让敌人顾虑,往后才能有安稳繁华,盛世太平。
这一仗凤栖梧打得决然,他有条不紊的布局,萦绕在身的凛冽战意,则是增加士气的最好良药。
反观摩柯莲华,长于西域沙漠戈壁,水战不精,不过几瞬所带领的精锐便有几番溃败之势。
“嗖”一支箭羽射来。
摩柯莲华挪步闪躲,却还是被箭尖划破了脸颊肌肤,顿时血珠冒出,缓缓滚落。
他眉心轻蹙,用手擦掉了冒出的血珠,可即便擦得再干净,身上也有战火留下的血迹污垢,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涪江上战事一片混乱,有西域将士退至摩柯莲华身边,嘶声道:“主上,我们西域不善水战,北琅精锐又格外骁勇,我们应当早些退到岸上,否则再耗下去损失不可估量。”
摩柯莲华眉心拧紧,这道理他自然知晓,可凤栖梧会如愿让他们从涪江撤退吗?
与北琅打了那么久的仗,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却能全身而退,唯有这一次身入险境,怕是要九死一生。
“我们西域之人皆不是孬种,即便四面楚歌,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偏不能让他们中原人看轻。”摩柯莲华于江上矗立,脊背挺直,眸光锐利,恍若有一身超绝风骨。
此言振聋发聩,震慑人心。
西域兵将听后,气势瞬间大振,呼喝声震天。
“我们不惧中原人——”
“杀啊,杀出一条血路——”
北琅京中。
北地大雪纷纷,京中的细雪不知在何时变大了几分。
才不过一夜便有白雪铺地之势,白绒绒的,像是要将京中兵变的血腥都给染尽,若赫连越的人头没有挂在城门口的话,或许当真就像是一场梦。
风雪滚滚,那颗人心被寒风冻得青紫,又狰狞如鬼,惹得百姓们纷纷避着不敢看一眼。
百姓们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当帝王容不得亲王,这才狠心诛杀,又在死后侮其尊严,实在残忍。
天边闪过一丝微光,大雪依旧,晨曦破晓。
沉寂午门忽而有了几丝喧嚣,温染颜于上首高坐,晨曦微光掠过她的眉眼,衬得她娇颜缱绻,明媚夺目,尤其是那双媚眼流光辗转,又笼着上位者的高傲。
她眸光斜下,如同俯瞰众生,“周国公,将赫连越的罪行好好与百姓们说道说道吧。”
午门的刑场跪着周国公一门,早在凤栖梧用狼犬恐吓时,他就已被吓得心神不宁,如今得知赫连越身首异处,便知大势已去,他们周家一门再无生路。
刑场周围围了一圈百姓,许是听到了点风声,皆是对着周家一门指指点点。
周国公脸色青白,他颤颤抬眸,就与温染颜的笑眼四目相对,看着和颜悦色,可他知道这女人有多厉害,多诡异。
那赫连越就是她一手弄死的。
“国公爷,怎么不说话?”温染颜笑问,声调温绻。
周国公许是受到了惊吓,身子颤得厉害,最后终是在她可怖的目光下,麻木地道出了赫连越的累累罪行:“赫连越毒杀亲母,勾结西域,私买军火,意图谋反,是天诛地灭的大罪啊——”
“罪臣一时糊涂,与虎谋皮,罪臣该死——”
周国公一遍一遍诉说着这骇人的罪行,沉闷痛哭之声在京城上空回转不断,声声如啼,声声懊悔,满目皆是悲怆胆战。
温染颜抚了抚手心,耀眼红裙在风雪中摇曳,飞雪入领,眸色生寒,她忽而轻扫围观的百姓厉然出声。
“赫连越此大奸大恶之人,当不当诛?”
百姓们愕然,片刻后义愤填膺地开了口。
“当!”
为了夺权竟然连生母都不放过,甚至还勾结西域,诛杀同胞,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就算诛杀万遍,再放入油锅烹煮也不为过。
温染颜又问:“他的人头该不该挂于城楼,遭世人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