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区宿舍的门房秦大爷正坐在门口喝小酒,看到门外有车驶来,雪亮的车灯照向院门,还轻轻地按一下喇叭。
“又是谁啊?”老秦嘀咕一声站起来,现在院子里买车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挺自觉的,自己下车来开门,按着喇叭等开门的,他不太喜欢。
不过从车灯上来看,能看出来这是辆好车,他也没生气,但是走到门口,他揉一揉眼睛,又细细地看一眼车,轻声嘀咕一句,“我勒个去的。”
居然是陈太忠的车,这简直太让他意外了,车进来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一眼驾驶员——果不其然,陈主任冲他微微颔首。
秦大爷关上大门走回小屋,抬手就想拨电话通知人,可是想一想之后,他又颓然地放下了电话——他真不知道该通知谁,现在似乎……已经没谁关心陈主任的去向了。
陈太忠回屋之后,打开电视,等着别人上门骚扰,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了,不过等了好一阵,也没见到谁上门,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调到外地了,而且窝在北崇就不动了,眼下不年不节的,谁会关心自己回来没有?
他苦笑着摇摇头,就待站起身来关灯,不成想就在此时,有人按门铃。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对门的于主任,他笑眯眯地发话,“正洗碗呢,探头一看,发现你房间亮着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开了一路车,正说早点休息呢,”陈太忠笑着把人让进来,“于主任你儿女这么多。怎么亲自洗碗呢?”
“都在外面呢,家里就我老两口,”于主任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回答,“孩子大了嘛,有自己的生活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回来了……我也彻底退了。”
“彻底退了啊,”陈太忠招呼他坐下,他原本想敷衍两句。就让对方走人,然后,他就猛地想起点别的来,说不得递给对方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退休之后……有什么安排?”
“都退了,能有什么安排,种一种花,养一养鸟,再打一打太极拳,”于主任吸着烟,悠然地回答。然后他又一怔,“太忠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主政一方了,压力大,”陈太忠很随意地回答一句。然后又问,“没在什么公司挂个顾问之类的?”
“凤凰没有素波那么多机会,我也不是什么专业技术人员,”于主任苦笑一声。缓缓摇头,当然。他最遗憾的是,“想自己做点小买卖吧,工作了几十年,也没挣下钱。”
“你是乡镇上来的,”陈太忠点点头,“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北崇?”
“跟你去北崇?”于主任听得手一抖,这个邀请委实出乎他的意料,“太忠,我除了当官,啥也不会,最多还能动动笔杆子,搞个规划,就是这样了。”
“请你去北崇当顾问,带一带年轻的干部,顾问嘛,就是有个建议权,没有决定权,我是看中你丰富的工作经验了,”陈太忠笑着回答,“钱也给不了多少,除非你有自己看中的项目,自己找投资……该你得的你放心,一分少不了,小陈我还是要在凤凰做人的。”
“这个……我回去想一想吧,”于主任肯定不可能轻易答应,虽然他确实挺相信陈太忠,但是人之所以存在个退休的说法,那就是年纪大了,身体和精力跟不上了,而且他好歹也是老干部,贸然跑到一个年轻干部手底下干,存在个面子问题,也要考虑物议。
当然,该问的话,他还是要问的,“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
“也是突然想到的,你可能想不到,北崇那地方什么都缺,看到你,我就考虑……能不能让老干部们发挥一下余热?”陈太忠确实是才想到这个,所以他字斟句酌地措辞。
“待遇不会很高,可能也有点辛苦,”陈区长想起,有些老干部退了之后,因为习惯了一呼百应,骤然面对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局面,一旦调整不过来心态,过不了几天就挂了。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北崇能给你的,就是足够的尊重……如果你真的就想挣钱,也可以商量,但我是要下指标的,这对老同志们有点不够尊重,反正,就看你在意什么了。”
“要是我去的话,肯定是在意钱,”于主任倒是实话实说,陈区长解决了他孩子的工作,两人也不是外人,他不怕承认,家里确实有经济压力。
事实上,他还有别的说法,“太忠,说到底了,对那些老干部们而言,有钱不一定有尊严,没钱绝对没尊严,这存在个面子问题……六十多岁的老头,该在家颐养天年了,跑到你北崇去辛辛苦苦,只是为了发挥余热,这年头还有这种人吗?”
“我就是个想法,随便一说,”陈太忠被他说得有点讪讪,听到这个说辞,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一厢情愿了,“总听说老干部们抱怨,还年富力强,就不能发挥余热了。”
“但是乱指挥的老干部们也很多,要不现在为啥没中顾委了?”于主任说话还真不客气,一点不含糊地指出问题所在,“太忠你这个想法,有可取之处,但是我就说两点:老干部做顾问,在家乡搞,容易乱;去外面搞,没热情。”
“嗯,我知道了,”陈太忠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凤凰的老干部去北崇发挥余热,没这个道理,给钱多了吧,北崇人又不干了,“我只是觉得,有些老干部,就算年纪大了,也愿意做点实事……而且不会很计较地方,退休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只是没有发挥的舞台了。”
“没错,你这个想法太对了,尤其是对那些有能力有精力的老干部来说,”于主任听得一拍大腿,“所以我说,真的有可取之处。”
做为退休干部的他,太明白这种心情了,才六十岁就混吃等死,要是能活个九十多,这就得混三十多年,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这么一场吗?真的不甘心啊。
尤其是,他是相对老派的人,不说利益至上那一套,否则的话,眼下不至于困顿到这一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了解很多老干部,退休之后那种不甘心的心情——跟利益没太大关系,只要面子上差不多就行了,大家是想再做点什么,留名!
“这我听不懂了,”陈太忠摇摇头,他隐隐已经抓住了一些东西,但是显然,于主任在这一方面更有发言权,于是他笑着发问,“还请于主任解惑。”
“我要是你的话,就先……哎呀,这个不好,”于主任想一想,又摇摇头,再沉吟片刻,他才发话,“先请你有意向的老干部,去北崇会诊,食宿差旅这些,你都要包了,再拿点补助,尽量要热情一点,然后听他们说什么……其实老干部也是人,毛顺了什么都好说。”
会不会变成一趟公费旅游啊?年轻的区长心里暗暗盘算着,虽然北崇没什么可看的地方,但是……也是要花钱的啊。
“心疼钱了是吧?”于主任当了一辈子的干部,哪里看不出这点路数来?“只要你能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和热情,请上十个老干部,有一个能提出来合用的建议,那就值了……天底下哪里有只赚不赔的买卖?风险你是要冒的。”
“这个……我考虑一下吧,”得,这次轮到陈区长考虑了,一边说,他一边看一下表。
“你这个想法,其实还是很好的,现在人生活水平上去了,六十岁哪儿算老?”于主任笑着站起身子来,“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就说两点,一个要真正地热情,其次要注意甄别老干部,不着调的也很多。”
“我发现您特别喜欢强调两点,”陈太忠站起身送客,哈哈大笑着,“于主任年轻的时候,肯定也非常风流的。”
“你这家伙,哈,”于主任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们那时候哪儿敢?要枪毙的,也就是嘴上占一占便宜,哪像你们现在……唉。”
“所以我们年轻人,除了两点,还要强调一个中心,”陈太忠笑着将他送到门口。
“行,不错,”于主任也没着恼,而是点点头,“你在县区的锻炼,看来还是有效果,荤话一套借一套……其实下面就讲这个。”
“不会说这个,跟基层打交道,就显得矫情,”陈区长笑着回答,待对方出门之后,反手就将灯关了,然后又关掉电视,匆匆忙忙走进卧室,却猛地撞上了一个肉乎乎的身子。
“啊,”那边吃痛,轻呼一声,却是吴言的声音。
“你这……怎么就这么过来了?”陈区长伸手一揽,将她揽入怀中,“老于临时过来说两句话,万一你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你都进来这么半天了,也不过来,”吴言不满意地哼一声,“我看着你的奥迪车停在楼下的,你都去北崇了,这个时候回来直接关灯就行,不会有人来看你了。”
“啧,”陈太忠轻叹一声,“还是你比我看得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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