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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盈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耳畔只剩下风雨声与不远处姑射的尖锐咆哮。

那些原本缠绕着咒印,试图将一切腐蚀的魍魉妖邪瞬间改变了方向,径直向着魏行贞与瑕盈涌来。

千万条因为极快的速度而被拉成丝带般残影的魍魉从各个方向开始了他们的围追堵截,然而魏行贞的速度更快,即便手里还拎着一个瑕盈,他依旧以某种贴近自身极限的方式,不断从这些魍魉的合围中寻找到突破的出口。

狂怒的姑射也一改方向,暂时放弃洛阳,向着魏、瑕二人追了上来。

血雨的雨势比方才更大了。

雨水冲刷在姑射的石身之上,不断腐化漆黑的石块——然而这杯水车薪的压制毫无用途,那一层层被血雨打坏的身体,还未脱落就已经被新的沙石覆盖。

瑕盈看着这一幕,也看着眼前的姑射离自己越来越远,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静。

他不由得暂时闭上了眼睛,这种在风中晃荡的感觉,让他想起幼年时与其他孩子一起,被放在竹篓里,挂在骆驼驼峰的两侧。

骆驼在沙漠中疾驰,驼铃铮铮作响,孩子们又害怕又兴奋,在竹篓中发出尖而清脆的笑声。

归墟山深处,魏行贞停了下来,此刻他几乎已经快要离开岱宗山的境内了。

倚仗着边境的山林,魏行贞悄无声息地撑开了一处幻境。远处仍有姑射与她的魍魉四下找寻的声音,它们的行动极快,反应也灵敏,用不了多久,这片幻境也就再骗不了他们的眼睛,迟早是要被发现的。

但眼下,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瑕盈靠在一棵树下,咳了几声,血腥的气味从喉中涌出,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行贞,只觉得一切荒诞得像是一场梦。

他用残留的左手捂住心口,勉强调整着呼吸,“……魏大人。”

魏行贞皱着眉头——瑕盈已经濒死,无人能救得回来。

这和他失了右手与左腿无关,而是方才与姑射密集的战斗所致,魏行贞更加确信了自己方才的判断,任何一个人类的身体都无法承载方才瑕盈使用的灵力。

他能与姑射缠斗那么久,恐怕,也就只有一个可能。

“借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是有代价的。”魏行贞低声说道。

瑕盈一怔,而后笑了出来——同样的话,他曾经一字不差地说给魏行贞。

但魏行贞此刻……应该是想不起来了。

“是啊。”瑕盈有些脱力地垂眸而笑,“我知道。”

魏行贞问道,“这天上落的血雨,是你和浮光召来的吧,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血。”

“谁的血?”

瑕盈缓缓抬头,“天道伏羲。”

魏行贞神情不解——瑕盈的话非但没有解开他的问题,反而增加了他的疑惑。

瑕盈捂着心口,眼睛渐渐变得浑浊,他低声道,“别问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你……无非是想来问……到底怎么才能平息这一场……祸乱。”

“你也不知道吧。”魏行贞直截了当地说道。

“是啊……”瑕盈笑了笑,他自嘲地看了看自己左手,“但你还是可以……带冯嫣离开洛阳……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魏行贞问道,“姑射要毁掉洛阳?”

“不止,不止……”

瑕盈喃喃,声音比先前更低。

姑射要取长安与洛阳,无非是因为它们是地上的重镇,毁去这两座城池,能暂时挫伤伏羲的元气……

但伏羲就等着姑射前来——他早就做好将洛阳也一并献祭的准备。

且如今,姑射恐怕也不肯在毁去一个洛阳以后就停手……

这个中缘由千丝万缕,混杂着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与临时变更的计划,他没有力气再解释给魏行贞听了。

瑕盈感到自己大限已至,一种困意从地下升腾,渐渐将他围绕。

魏行贞听不清瑕盈的话,只得俯身将耳朵靠近他的脸,“……你说什么?”

瑕盈张口,“我说……”

黑暗沉落下来。

“真羡慕你啊……”

风声停下了。

瑕盈感到自己在坠落,又似乎在漂浮,身体上的疼痛消失了,但他也还是没有力气。

他闭着嗅到一阵异香,他几乎立刻辨别出这是山鲛的气味。

他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正在变得明亮——这光芒是如此明亮,即便闭着眼,也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瑕盈不断试探着眨眼,让自己慢慢适应周围的光线。

他很快觉察到身旁有人,那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

“是谁……”

“你醒了。”

瑕盈感觉自己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这个声音虽然并不经常听,但他不大会认错。

……是冯嫣。

瑕盈终于能挣开眼睛,他望向声音的来处,果然看见冯嫣的脸。

他立刻试图起身,但一切就像在梦中一样,瑕盈很快发现,自己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意识到身体无法动弹以后,瑕盈试着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象——此刻他躺在一片温暖的流金软沙之中,头大概是枕着一块石头。

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瑕盈收回视线,重新望着冯嫣,她的眼睛还是和昔日一样温柔,流沙的金色光华在她的轮廓边勾勒出金色的线条,美得不可方物。

“是……梦吗。”瑕盈低声道,

这一幕,就像是他某天午睡突然醒来,而冯嫣则坐在他的身旁,不知守了多久。

瑕盈感到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沉静下来。

……就算是梦,也好。

“你怎么……在这里。”瑕盈低声问道。

“我刚刚在那边和我的祖母喝茶聊天,本来要走了,看见这边有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我就来看看。”冯嫣轻声道,“结果发现是你。”

瑕盈想了想,一时不知该如何建构这场梦中的对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冯嫣实在知之甚少,从不知冯嫣身边除了那位叫冯榷的老太太以外,还有一位祖母。

瑕盈望着她,低声道,“你们都聊了什么呢?”

“很多,”冯嫣轻声答道,“比如,杀死天道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