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前进了!”
一处无名的山林中,夹谷衡扛着载着砂、虹和阿予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山峦的最高峰。
拂晓将至,此刻几乎是夜最深最暗的时刻。
夹谷衡已经放弃了在山路上拉车,他将整个马车扛在身上,在暴雨与山洪之间飞行穿越。
而今他终于发现一处还未被水流淹没的山洞,便带着马车迅速降落。
除了夹谷衡,另外三人全都精疲力竭。
夹谷衡捡来一堆湿漉漉的木柴,强行用妖火将它点燃给女孩子们取暖。仅仅过了几个时辰,虹手背上沾染了雨水的伤口已经开始恶化。
她独自走到偏僻处自行断肢,砂坐在火堆旁望着姐姐,让阿予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
等到虹再回来,她的脸色苍白了不少,但什么也没有说。
对修士而言,断肢并不像普通人以为的那么可怕,他们有自己的方法对伤口止血——然而伤口带来的疼痛却是一视同仁的。
“明早还要继续赶路吗?”砂低声问道。
“当然要赶。”虹立刻答道。
“但先前阿予的占卜说——”
“那也要优先保证瑕先生的命令。”虹答道,“再说阿予也说了,她的占卜是可以改变的事实,即便我们现在不能平安抵达长安,也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停下行程。”
砂望着火堆,“……也是。”
过了一会儿,夹谷衡先站了起来。
“你又要去哪里?”砂抬头望着他。
“我先去长安看看。”
“这里离长安几千里——”
“我半天就能跑个来回。”夹谷衡回头道,“你们就在这里睡一觉,明早醒了我就——”
砂皱起眉头,“还是不要!我怕你这一去就彻底回不来了。”
虹几乎立刻附和。
夹谷衡有些为难地止住了脚步。
虹望向此刻已经睡去的女孩子,“可以把阿予叫醒,再问问她吗?”
砂摇了摇头,“……我记得先生之前说过,阿予每天能给的占卜是有限的,今天的两个的问题我们已经问完了,就算把她再喊起来也没用,最早也得等今晚子时过去……”
夹谷衡瞪大了眼睛,当即不悦,“那不是还要再等上一整天?”
“那也好过我们半路出岔子啊!”
虹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阿予忽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虹和夹谷衡都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于是暂时噤声,移开了望向彼此的恼火目光。
“你去吧。”阿予突然说。
虹和砂骤然看向阿予,“……什么?”
阿予望着夹谷衡,又重复了一遍,“你去吧。”
夹谷衡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立刻起步,风一般地冲向了洞口,消失在外面的雨幕中。
“……阿予!”虹惊呼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夹谷衡是我们几个里唯一一个能忍受这血雨的人,他如果半路回不来,这雨又一直不停——我们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姐姐……”砂轻轻拉了一下虹的衣袖,“你先坐下来。”
“雨总会停的。”阿予轻声道,“人也会醒。”
“醒?”虹和砂都没有听懂阿予的后半句话,这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仍旧保持着先前的淡淡神情,好像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夹谷衡会平安回来吗?”
“我希望他能……”阿予回答。
“希望……?”虹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不还是没有什么把握的意思?
“……我希望他带回一些消息。”阿予接着道。
“然后呢。”砂试探着追问。
阿予低下头,再一次望着手中的寒石,“我想去洛阳。”
……
时辰早已过了拂晓的时候,然而天并没有亮。
夹谷衡在雨幕中奔跑得如同一道残影,他听见耳畔不断传来瀑布一般的流水声,起初没有留心,直到停下来再次确认方向的时候,他才看见远天的异象。
这已经远远不再是暴雨所能形容的了——他看见血红色的瀑布从云翳的裂缝之中向下坠落,如同天空中的悬河。
他原先以为地面上大抵已经不会再有活物,然而放慢了脚步以后却意外地发现许多村落并没有受到侵袭。
它们像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孤岛,落在一片汪洋之中。
夹谷衡落在其中的一个村子里,打算抓几个人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所前往的每一个村子里,人们都像已经死了一样睡着,不论他如何威胁恐吓,甚至将人直接丢进屋舍外的大雨中,也没有一个人醒过来。
夹谷衡骂了几声,继续上路。
他像一阵风一样由北及南,终于来到离长安不远的地界。
覆盖在地面上的洪水从红色变成了黑色,尽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诡异的黑色河流,但也迅速意识到了它们的危险。
黑色的河流已经将整座长安吞噬殆尽。
他看见水下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耀起金红色的火光,它们穿透黑色的河流,仿佛一处人间地狱。
在这里的黑色河流附近逗留不久,夹谷衡感到自己的皮肤也像是被灼烧一样疼痛难耐。
奇怪的是,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瞬间想起不久前与那个叫汲真的狐妖打斗时曾发生的怪事。
那时他明明已经将汲真逼上绝路,临了却突然被对方抓住,要不是瑕先生及时出现,他大概就已经死在岱宗山了。
这些黑色河流所蕴藏的力量,似乎与当时汲真变化以后的力量出自同源。
他没有再停下去,而是迅速奔向了东边的洛阳。
……
山洞中,虹与砂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即将熄灭的火焰。
没有日光,天地都变得阴冷起来。
天始终没有亮,她们只能通过腹中的饥饿程度来大致推断已经度过的时间。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砂走到洞口,低声道。
虹没有说话,她整个人蜷在角落,一言不发地盯着烧得焦黑的树枝。
砂收回目光,继续望向远处。
很快,她在晦暗的山林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天一道闪电划过,夹谷衡头顶那只漆黑的角被照得如同几簇电火花。
“我回来了!”夹谷衡浑身湿漉地出现在洞口。
砂立刻后退了几步,以免沾上他身上带回的雨水。
“怎么样?”砂关切地问道,一旁的虹没有抬头,但立刻竖起了耳朵。
“长安去不了了,”夹谷衡甩了甩脑袋,“我们,直接去洛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