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冯嫣若有所思,“修补参商并不需要什么材料或是匠人,只要行贞完全持有了这把剑——或者说,参商完全认下了行贞作为剑主,那么断裂之处就会因为誓言的缔结而得到修补?”
老人点头,“正是。”
“认主之后,还能易手吗?”
老人摇了摇头,“除非持剑人死去,否则就不会再变更。”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冯稚言吧。”冯嫣喃喃。
老人握着参商,没有立刻回答。
冯嫣又道,“这段时间我们问了一些人,也找了一些记载,但始终没有找到关于这个人的线索,可否请您赐教?”
老人回过头,低声喊了一句,“……湘儿。”
“在呢,阿婆。”
“把画像拿出来。”
冯嫣这时才留心到祝湘的背上还背着一支画轴,她将他取下,铺在冯嫣与老人之间的桌案上。
冯嫣将灯火移近,见画中一位红衣女将右手执剑,腰间剑鞘与战袍一同随风扬起——她手中的剑,正是参商。
画卷左侧有墨笔书:嫖姚将军冯稚言。
冯嫣一怔。
未曾想,这竟是位……女将。
……
幽深的谷底,小七扶着纪然,逆着水流前行。
这谷底很明显是一处斜坡,水流自上而下地冲刷,只要沿着河底朝上走,应该就能找到登陆的河岸。
纪然一手与小七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以剑为杖,艰难地抵御着来自水流的冲力。
关于眼前这个将他们与黑色水流隔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两人讨论了很久,但没有结果。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不论它是什么,它来自小七。
当小七向着一方伸手或行走的时候,那一片区域的黑色水流总是很快被分开,更有趣的是,感受到水流冲击之感的人似乎只有纪然,小七对此毫无觉知。
纪然几次尝试着想要触碰水与空气分野的边界,但还没有靠近,就被一阵极为强烈的灼烧感惊退,不得不缩回手。
纪然一度怀疑是不是小七的灵识已经开了,他问小七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比如像是有气流在体内游走,好像要从四肢冲出,又或是有没有觉得身上什么地方酸疼发热之类。
然而小七只是摇头——从山上摔下来之后,她现在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这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她也没觉得身上哪里发热。
除了,被纪然握着的左手。
——从两人的手从启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紧紧地牵握着。
比起河水、灵识,此刻纪然手上的温度更让小七感到惴惴不安。
她的目光却始终不知该往哪儿放,只是一直看着前路,极偶尔的几次,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掠过纪然,又赶忙趁着他没有觉察而迅速移开了。
一切来得太过迅即,让她觉得自己根本全无准备。
有一颗小小的火花早就出现在自己与纪然之间,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然而这一点火星究竟是如何引燃而成位一簇火焰的……她对此仍感到茫然。
她能感觉到纪然那边大概也是同样的情况,以至于在她答应“先交往看看”之后,两个人除了谈论眼前的黑色河水与她的灵识,就再没讲过别的。
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一会儿,小七红着脸,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纪然那边。
结果刚好和纪然目光撞上。
两人都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又都暗自觉得自己好笑。
“……对了,”小七咳了几声,轻声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天你怎么会突然在岱宗山出现的?”
纪然温声道,“说来也巧,我本来跟着魏行贞一块儿在至玄门外面守着今日的对峙,结果冯六郎背着你从宫门一闪而过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了。”
小七目光微垂,不知为何,想起这个哥哥,她心中还是有些伤感。
来到异世这样久,姑婆与阿姐很快就认出了她不是冯婉,但没有说;父亲母亲还有五哥没有发现她是另一个人,但欣喜于“冯婉”在遗忘一切以后发生的变化。
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世上,真正在意原本那个冯婉的……就只有这个六哥呢。
“你的这个六哥,恐怕是大有来历。”纪然轻声道。
小七抬头,“怎么说?”
纪然将耳瑱的事说了,顺便还将今早在宫门前的对峙也一并告知了小七。
小七心中一阵惊骇,如今她终于明白今日在宫中听见的那些愤怒的声浪是因何而来了
“那我姐姐……”
“这些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所以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纪然的声音很轻,“我们现在,就只需要管好眼前的事,尽快出去,然后把六郎与瑕盈有干系的事告诉他们。”
小七轻轻叹了一声,“……也是。”
纪然深吸了几口气,“再就是……我们的事。”
“……什么事?”
“我想,等回到洛阳,我就马上备好聘礼,上冯家下婚书——”
小七心里咯噔一下,她倏然停下了脚步,“不要!”
纪然一时莫名,就看见小七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了?”纪然问道。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纪然感到迷惑,“……哪里不吉利?”
小七一下揪住了纪然的手腕,“你听着啊,像什么‘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老家结婚’、‘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这种话,一句都不要说——尤其不要在现在这种前途未卜的场合说。”
纪然更加不解,“说了会怎样?”
“会出事的啊。”
“为什么?”
“很难解释,你也……相信我吧。”小七一只脚在裙子底下悄悄画圈,她看着别处,小声道,“总之,总之你……你先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纪然轻声回答,“我就是觉得你很好,不想让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
“就算是一时兴起,也没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小七摇了摇头,“只是有的人做朋友好,做恋人却不一定好。我……我也不是宜室宜家的那种姑娘,但纪大人现在,可能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