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小七绕着自家的宅院开始晨跑。
地面上的雪这个时候已经被扫清了——可见更早的时候,下人们就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一路上,小七遇上了很多仆从,她一个个地打过招呼,路过思永斋时,小七照例绕进母亲的院子,去和李氏问安。
然而一进门,她就看见一个身着铁甲的青年坐在屋中,那人面对着李氏,正热络地说着话,小七第一眼看时还以为是冯易殊,可听了几句,声音又完全不像……
屋子里飘着一股非常奇异而浓郁的草木香气,是她从前从来没有闻过的。
李氏一见小七,就移目看过来喊了她一声。
那青年也回过头来——那是一张让小七感到陌生的脸。
“七妹,好久不见。”青年站起来,“你的腿看起来……已经完全好了?”
小七眨了眨眼睛,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我的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脚,“啊……我的腿早就好了。”
是的,早到她都要把这事儿给忘了……
小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这人喊她“七妹”啊……
但问题是,这是哪个哥哥?
李氏皱起了眉头,“进来半天了也不知道问好,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没规没矩了……”
小七脸上浮起一阵讨好又无奈的微笑,管他是哪个哥哥……
“哥哥好。”
她乖巧地站去了李氏的身后,望着眼前人身上的铠甲。
他穿的这身衣服和冯易殊的不太一样,这身甲衣看起来金属色泽更重,分量应该不轻。
小七特意看了看他的腰间——没有挂兵器。
那多半是像冯易殊一样,平时兵器是不显形的,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青年见小七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娘说,上次你摔下山去,把许多人和事都忘了……不会连你二哥我都不记得了吧。”
小七表情僵了僵,立刻摆了摆手,“那……怎么会呢?”
她喉咙动了动,“我当然记得二哥了,哈哈哈——我就是太久没见了所以感觉喊人有点喊不出口——”
小七话还没有说完,一旁李氏已经笑了起来,“别拿你妹妹取笑——”
她转头对小七道,“这是你六哥。”
小七当场噎住。
这六哥还挺调皮啊……
冯六郎没有笑,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小七,“……真的不记得我了?”
小七硬着头皮在李氏身边坐了下来。
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其他几个兄长平时在长安也不回家,这次大概也就是碰个面就走的事,没想到一开口就被识破了。
“……反正我现在记住了。”她望着眼前人,“六哥这几年都是在长安吧?”
“嗯。”
“这次回洛阳,是回来过年的吗?”
冯六郎笑起来,“是啊,好久都没有回来了。”
一提起过年,李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关切道,“对了,这次皇上召你们回来,是能在家里待多久?娘得好好安排一下——”
“不用……”
“怎么不用,到年节的时候事情就多啦,现在不提前打点——”
“这次我们回来就不走了。”冯六郎说道,“我们都是把在长安做的事全交接完再走的——二哥和三哥听说爹最近在尾闾山,所以先去山上找他去了,我先回来把消息告诉您,估计再过几天,他们会一起回来。”
李氏原本握在手里的剪刀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那……那就是说……”
“虽然回来以后,我们具体要调任的新职还没有消息,但看起来之后应该是不用再回去了。”冯六郎笑道,“说不定圣上把我们一股脑儿地放去平妖署,以后我们几个就都去给五哥打下手了——”
李氏一时间有些哽咽,她站起身去到门外,两手合十对着天穹低声喃喃。
“娘……”冯六郎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李氏已经回过身来。
她眼眶完全红了,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笑意,看起来反而有些伤心。
“娘这是……怎么了?”冯六郎问道。
“你们几个也真是的,”李氏伸手拭泪,语气中突然多了许多埋怨,“这三年我给你们写了多少信啊,一封也不回,你们都怎么想的?你们是在长安当值,又不是去戍边,怎么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传回家的?”
“桃花卫那边——”
“桃花卫那边报的消息能算什么消息,除了知道你们还活着还能知道什么?”
李氏越想越觉得生气,这股委屈突如其来,让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想着这三兄弟难得回家一趟,这一趟还不知道能待多久,和短暂的团聚比起来,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如今知道他们几个今后就要回到洛阳,一家人可以不用再分别,李氏只觉得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这阵喜悦过后,紧接着的就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怨怼。
“我们都不知道您寄了很多信来。”冯六郎有些为难道,“那些家书厚厚一摞,都压在驿站了,我们都是前几天才——”
“就算是不知道,你们也该主动给家里写信啊!”
冯六郎叹了一声,“……其实写了。”
“既然写了,我怎么一封也没有收到?”
冯六郎默默望着李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哥哥们要回来是开心的事呀。”小七在一旁给母亲揉起肩膀,“娘你怎么先发起脾气了呢……”
李氏哼了一声,她俯身把地上的剪刀拾起来,继续剪手里的药材。
冯六郎把母亲手里的剪刀和怀里的竹筐都抢来放到自己怀里,不由分说地接着母亲的手开始干活儿。
小七这时才留意到他们手中的东西——想来这就是那股奇异药香的源头。
她捏了一小撮,放在手里仔细地嗅着。
“听说阿姐今年成婚了,”冯六郎一边剪药一边开口,“她和姐夫呢,娘一会儿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他们现在不在家里,在山上,”李氏抹了抹眼泪,“不过就算回来了,也不常在家住。”
冯六郎抬眸,“……那住哪儿?”
“住魏行贞的府上啊,还能住哪儿。”
“魏行贞……”冯六郎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他,没有入赘吗?”
“你这个姐夫本事大着呢……”李氏又叹了一声,想起昨日冯易殊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又觉得乱糟糟的。
不知道阿嫣现在在岱宗山上怎么样了……
“娘这是在剪什么?”小七把手伸去李氏面前,“这个藤皮闻起来怪香的。”
李氏没有抬眸。
“这是山鲛,又叫山泉客。”她很快答道,“你祖母忌日快到了,我先给你爹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