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爷和容氏一听,脸色难看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确实说过,那还是在八年前沈明南刚回沈家的时候他们背地里说的。
那时候的沈明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就像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一样,又瘦弱浑身还都是伤。
唯有那双眼睛又清又亮,带着不属于十岁孩子的沉静。
沈老太君只看上一眼,就认定这就是沈家的血脉,唯独沈国公不承认,因为公仪云湄生产之际,一场大火悄然而至,整个芙蓉榭都被燃烧殆尽。
他亲眼看见了女人焦黑的尸首和那刚出生就被烧死的婴孩。
十年后,突然出现的男孩说是他的骨血,他不认。
他甚至有些不耻,在他心里公仪云湄早就背叛了他,只是这耻辱之事,他谁也没说,唯独一次醉酒,说给沈二爷听见了。
沈国公目光移至沈二爷身上,沈二爷也是面红耳赤的,沈明南八年前回来当晚,沈国公就拉着他去喝酒。
吐露了一些密事,他心中忐忑便回去以后和自己的夫人说了,谁成想被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沈婵偷听了去。
这一记就是现在。
如今事情暴露,他们夫妻二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唯有沈老太君火冒三丈:“简直荒唐!”
“南哥儿就是沈府嫡亲的血脉,他容貌七分像他娘,唯独那双眼睛,像极了老国公。”
年轻时候的沈老国公长得很阳光俊朗,尤其那一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
但最终这朵花还是被她摘了下来,所以看见沈明南她就想起沈老国公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分明就是公仪云湄和沈忠勇的血脉。
沈老太君想,明明是两个人的孩子,可沈明南却没有继承到沈忠勇的半分容貌。
估计打娘胎也嫌弃他这不着边际的爹吧。
事情败露,沈国公也不装了:“娘,云湄她……她不贞!”
沈老太君冷呵一声:“你也有脸指责云湄,是你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把人迎娶进门,也是你成亲当天跟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你现在有什么脸来指责云湄不贞。”
“她以郡主之尊下嫁给你,到头来还成了她的错?”
戚氏听着沈老太君语气中的暗指,有些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就是沈老太君口中那个别的女人……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压过了公仪云湄,扬眉吐气。
在她新婚当天,使计把新郎官骗走,有什么比成亲当日独守空房还痛苦的事?
而她堂堂广平侯府的嫡幼女,给他做了妾,以前只觉得争赢了,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她也不愿意承认,她曾经是沈忠勇的妾。
这也是沈老太君不待见戚氏的原因,坏了他们沈府的规矩,纳了第一个妾。
沈国公的面色一阵红一阵青,他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公仪云湄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她的眉眼之间满是冷漠。
他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就被判了死刑。
他也是被害的啊。
戚怜给他下了药,他把戚怜当成了公仪云湄。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天都塌了,她还是那身锦绣的红色嫁衣,松雪般的眼眸里清冷得让他心悸。
她看着他,一言不发,转过身后,仿佛把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从此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嫌脏。
沈国公转身离开了福满堂,戚氏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讽刺越来越大。
沈忠勇的深情是装给自己看的。
沈老太君没有管沈国公,她目光看向沈二爷:“柏凛你来说说,为何婵姐儿要去指认她三哥非沈家血脉?”
沈二爷嘴唇嗫嚅,愣是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理亏,这事确实是他传出去的。
沈老太君冷哼一声:“我看婵姐儿这次掉进塘里醒醒脑子也是好的。”
“这种谬言也敢到处去说,你最好跟婵姐儿说清楚了,南哥儿是沈家嫡脉。”
“也是下一任沈家的家主!”
“别让她什么话都往外面说,再让我听见这种谣言,莫怪我家法伺候。”
容氏垂头,紧紧咬着下唇:“是,婆母,我们下去一定会好好管教婵儿的。”
沈二爷携着妻子就离开了福满堂。
整个福满堂就剩下三个人。
沈老太君,沈明南,还有没什么存在感的赵荟蔚。
她眸光在他背影上看了一转,真是崎岖的经历,她莫名就想到,才十岁的沈明南,小小的一个人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认亲。
不受待见,遭受排挤。
瞬间她就心疼了,为小小的沈明南打抱不平,明明他该锦衣玉食长大的,却历经了十年,才认祖归宗。
沈明南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沈老太君的背:“祖母莫气着了,不值得。”
“我怎能不气?这种话是能乱传的吗?”
沈老太君很生气,十八年前那场大火本就古怪,至于沈明南能活着回来认亲,应该跟他背后的公仪家势力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儿,她也头疼的,唯一庆幸的就是,沈明南还活着,是他们沈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回去吧,上了一天的值应该也累了吧。”
沈明南躬身作揖:“孙儿告退。”
赵荟蔚同样施了一礼,跟着沈明南便走了出去。
沈老太君在后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真是搭配,只希望这个小姑娘能让南哥儿那颗封闭的心打开。
沈老太君仿佛又看见了八年前的沈明南,一点也不像十岁的孩子,瘦弱得一捏就碎。
他的身上遍布着鞭痕,刀痕,除了那张玉雪般的脸,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那双黑眸波澜不惊,透着死寂。
她不敢想象,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问,怕牵起他的阴影,于是只能边落泪边给他擦药。
他回来的时候很冷漠,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沈老太君那个时候就用尽各种方法对他好,终于在一年后,听见他唤了一声“祖母”。
回忆有些遥远,但沈老太君忘不了,她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
朝花上前来递了一方锦帕:“老太君,天色晚了,您要歇着吗?”
沈老太君没有接锦帕,敞开的大门有微风吹进,抹去了她的泪意:“人老了,就爱多愁善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