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虞真便明白了。
今天这场闹剧,不管是沈昌鸿也好,还是林妩、沈嵩,竟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随意牺牲他人的所谓“家人”。
整个沈府,也只有沈晏卿的母亲宋氏是无辜的。
越是好人越容易被伤害,也难怪沈晏卿为母亲不值。
沈嵩这样的男人,绝非良人。
她站在原地,只看得见沈晏卿眼中隐秘的伤痕,虞真有些词穷,她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劝沈晏卿,他最在乎的人已经死了,这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掩盖的伤痛。
于是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觉得挺不值,不如我们再想想办法让沈嵩倒个大霉?”
虞真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忍不住继续说:“这样的话,你母亲肯定会高兴的!而且我觉得他今天都没有怎么倒霉,有点不服气呢。”
“你想啊,他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古时候的人都比较迷信吧?不对,也不是迷信,她都能穿越了,说不定地狱真的存在呢,“不如就让他早点下地狱好了。”
这些话透着些努力劝慰的天真,沈晏卿听着听着,心中的烦闷竟就这么去了不少。
“今天确实有些便宜沈嵩了,”沈晏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看见她有些气愤的神色,还好笑的碰了碰她的脸颊,“不过这件事情可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还没有结束?”虞真揉了揉被他碰到的地方,小声说,“你还想做什么?”
“……大概是不太好的事?”面对虞真,沈晏卿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某些恶念,只是比起他内心潜藏着的黑暗,他表现出来的不足一二。
本以为虞真会继续追问下去,又或者质疑他为什么要做不好的事情。
结果却听见她说:“这就对了!他们都这么对你了,你做什么都不过分的!”
沈晏卿这样说,虞真立马放心了。
她还是很看好反派的手段的,这沈府的主人也没什么好人,面对那些亏欠他的人,想要用常规的手段报复是不太可行的。
她拍了拍沈晏卿的肩膀,因为他过高的身高还举高了自己的胳膊,慎重道:“去做吧!我看好你哦!”
本来有些紧张的沈晏卿忍不住低声一笑,他越来越觉得虞真像是上天派来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若是他的母亲不是那般柔弱善良,而是有林妩半分的自私,恐怕结局也不会是这样。
“你就不问问我要做什么?”沈晏卿认真的看着她。
虞真打了个哈欠:“我才不管你要做什么,反正你肯定都是报复那些对不起你的人,当然了,你可千万不要自己受伤了,这样的话我会难过的。”
“好,”沈晏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累了,便安心在家中等着便是,我去去便回。”
“好吧。”
虞真点点头,刚要迈进院门,却又转头看着他。
沈晏卿的身影在阴暗的光线中像一棵孤独的树,那一瞬间,虞真还以为他要被身后的黑暗吸进去了。
她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感觉甩开,说:“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你要做什么,等你回来你要告诉我。”
“……好。”
沈晏卿捏了捏拳头,勾了勾唇角:“只要你不害怕,我什么都告诉你。”
这是他不可多得的承诺。
但对面那人似乎没有理解到这句话对他来说如何特别,只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还有些嫌弃他觉得她胆子小。
“这个世界上,可很难有东西吓到我。”
这是真话,但沈晏卿不知道,他只知道前路漫漫,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寂静到荼蘼。
柴房中,沈昌鸿蓬头垢面,整个人都透着些病态的疯魔。
他像野狗一般被这些下人们拴在柱子上,他身上的疯狗病显然让沈府的所有人都十分害怕。
金尊玉贵的少爷,在失去所有利用价值后,连路边的野狗都比不上。
只剩下等死般的苟延残喘。
*****
“吱呀”一声,是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沈昌鸿现在对声音尤其敏感,在听到声音的一霎那,他便偏头看了过去,眼睛通红一片,像是蛰伏在黑暗之中的野兽。
待看到来人,他忍不住怒吼出声:“沈晏卿!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现在看见我落到如此境地!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这个贱人!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沈晏卿!你不得好死!!!”
沈晏卿听着这些恶语,抬脚走到他跟前,垂眸看向他时,眸子漆黑一片。
半响后,他像是欣赏够了沈昌鸿的丑态,这才说:“我多久死便不劳弟弟费心了,但你却是当真要……不得好死了。”
沈昌鸿眼眸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那些凶犬明明是他捉来对付沈晏卿的!却没想到捉到的狗竟然都是疯狗!
他从未听说过狗会得这种病!也不知道这病竟然如此严重!
最近几天他身上出现的症状令他思维混乱,畏惧光明和水,像是活在地底的老鼠一般!
就连他的思绪,也时好时坏,身体和精神的元气渐渐流失,今日更是觉得呼吸困难。
但他不想死!
他怎么可能不过被狗抓一下就死了?
但最早被咬伤的下人就是这么死的,死状极为可怕,病发后短短几天便没了人样。
沈昌鸿脸色一变,仍旧有些不相信自己就要死了这个事实。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死!”
“你在说谎!你一定在说谎!!!”
沈晏卿显然并不意外沈昌鸿此时的反应,他也并不在乎他现在有这种反应。
见状,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他:“我说没说谎,你应该清楚。”
即便沈昌鸿现在没有被感染,既然背上了如此罪名,结局也是活不了的。
但他今晚来这里却并不是为了看沈昌鸿苟延残喘。
“你不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沈昌鸿神色扭曲,用极恨的目光看着他,“我若是死了,你恐怕便是最开心的那个人。”
“沈昌鸿,你落到如今境地的缘由,一半是你咎由自取,另一半,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沈晏卿的声音落在沈昌鸿的耳朵里,讽刺又难听,“抓狗的人是你,放弃你的是你的母亲,把你推出去的是你的父亲,就连那账本,我也只是给了含烟罢了。”
“不管你如何恨我,导致你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并非是我,”沈晏卿垂下眸子,看向他,“你母亲为何想要再生一个儿子,你难道不知道缘由?”
“于他们而言,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便是可以被抛弃的。”
“即便那人是你的亲生母亲,今日不也为了自己对事态的发展毫无阻拦吗?”
“你确实该恨我,但你却也不改只恨我一个人。”
沈昌鸿明知道沈晏卿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打压他,挑拨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但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便响起林妩对他的嫌弃,对肚中孩子的期待,还有今日……那般果决的放弃了他。
“你休想挑拨我与娘的关系!”沈昌鸿不知道是在对沈晏卿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娘不会就这么放弃我的!她一定在想办法救我!”
但一抬头,他却看见沈晏卿用一种令他厌恶的怜悯眼神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沈昌鸿双目通红,形如疯子,“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我不会死的!我娘也不会不管我!”
“她不会不喜欢我的!我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她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来的!”
沈晏卿:“那便看看她会不会来救你。”
说罢,沈晏卿转身离开,徒留沈昌鸿一人在柴房喃喃自语。
沈晏卿离开不久,林妩穿着低调的走了进来。
她虽已经决定牺牲自己的儿子保全自己,但沈昌鸿终究是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亲生骨肉,明日还不知状况如何,又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命不久矣,即便是狠毒如她,也还是想要来见一见他。
刚一踏进房门,她便看见自己的儿子狼狈的被捆缚在柱子上。
林妩心下一酸,眼睛立马便红了。
她快步走到沈昌鸿身前,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快要碰到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只低声唤道:“鸿儿?鸿儿?”
沈昌鸿并未失去意识,却把刚刚林妩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沈晏卿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翻腾,带着些浓重的黑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用那双红得有些可怕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娘,你是在怕我吗?”
林妩涌上心头的心酸难过被他的眼神逼退,令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鸿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怕你?”
怎么能不怕呢?林妩如此自爱,自然是怕的。
“你就是在怕我,怕我身上的病传到你身上。”沈昌鸿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心虚。
林妩的反应无疑加深了沈晏卿说的那些话。
他确实怨恨沈晏卿,但此时此刻,沈昌鸿却突然感到沈晏卿带给他的伤害恐怕不及眼前人带给他分毫。
原来,他真的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林妩察觉到沈昌鸿此时态度上的变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不太自然:“鸿儿,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是我的儿子啊!”
“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儿子罢了,”沈昌鸿盯着她的脸,没有错过她脸上丝毫表情,“你不是一门心思想要再生一个儿子吗?但娘你运气太差了,竟然给我生了个妹妹。”
一提到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林妩眼神便暗了下来:“鸿儿,你现在是在指责为娘吗?”
“不,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沈昌鸿彷佛要把自己内心的不快全都吐露出来,继续说,“娘,今天爹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在我头上的时候,你其实……松了一口气吧。”
“没有!鸿儿,我是你的娘亲啊!我只会心疼你,怎么会庆幸?”林妩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情流露,“但我们林家势弱,已经不能给你爹多少助益,他都要休了我了,我即便是求情也只会自取其辱。”
“鸿儿,为娘也想救你,但现在木已成舟,我现在自身难保也做不了什么了,”说着说着,林妩眼睛一眨,便是两行清泪,“我只求你别怪我,要怨便怨你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吧。”
一想到沈嵩,林妩便遍体生寒。
她一颗心全都是他,却没料到竟如此轻易的便被他推了出去。
她贪图钱财,还不都是为了他……
沈昌鸿抿了抿唇,脑海中像是有重锤狠狠一击,他所祈求的来自母亲的些微怜悯和安慰,竟然是这样。
他恨沈晏卿,但若不是母亲日日夜夜在他耳边诉说沈晏卿挡了路,沈晏卿早就该死,家中缺钱需要钱去讨好父亲,他又怎么会想尽办法也要对付沈晏卿,又替母亲做下要命的事。
到头来,便宜全都被别人占了,他什么都没有,还要背上一个永世骂名。
沈昌鸿越想心中便越是怨恨,这些怨恨夹杂着身体的不适,让他整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破坏欲。
他想要杀了沈晏卿,想要让沈嵩也后悔莫及,感受感受他的痛苦。
但现在他已经被捆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看见母亲眼中的厌恶和嫌弃,听见那些假惺惺的宽慰话,沈昌鸿突然低声笑了出来。
凭什么就得他一个人死?
他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但现在,他被捆缚在这破地方,直到死都不能动弹半毫。
那就只有对不起母亲了,反正……他也是为了母亲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既然要死,便让母亲拉着沈府所有人都去死吧!
他低下头掩盖下眼中的疯狂之意。
嘴里却突然示弱,小心翼翼的说:“娘亲,我不怪你,我只恨沈晏卿和父亲,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现在,也只有娘亲过来看我,我心中只有娘亲。”
他这般一说,林妩心中马上不好受起来。
是啊,鸿儿虽然顽劣了些,但到底是最听她的话,她为什么要怕鸿儿?
现在他都要死了,也为了自己背负了如此罪名,说到底也是她亏欠了他。
林妩眼中划过一丝愧疚。
沈昌鸿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泛起透明的潮意:“娘,我有些冷,你能给我批件衣服吗?”
他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单薄,被捆在柱子上随着说话的声音竟微微打着颤。
林妩心中一疼,再没空想其他的,立马揭开肩上的披风,往他跟前走去:“别怕,娘把披风给你披上,你便不会冷了。”
一边说着,林妩手上一动,便要把披风裹在沈昌鸿身上。
因为沈昌鸿被捆缚在柱上,她只能用披风绕过他的脖子往后盖。
就在林妩手背绕过沈昌鸿的下巴时,沈昌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竟直接往林妩保养得十分白嫩的手背咬了过去。
他下嘴很狠,几乎一瞬间林妩的手背便被咬出了血。
“啊!!!!!!”
林妩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她慌忙的想要收回手,却发现沈昌鸿咬得太紧了,就像是要咬下她一块肉似的。
“鸿儿!你这是干什么?!快点住口!住口!!!!”
剧痛之下,林妩疯狂用另一只手拍打着沈昌鸿,她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情急之下直接朝着沈昌鸿的脸颊狠狠扇了下去:“我让你住口!住口!!!!!”
“啪”的一声,沈昌鸿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印。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吐出了林妩的手,一张嘴,属于林妩的血液从他的嘴角顺着下巴流了下去,他惨笑一声,怀着一种神经质的病态哈哈大笑:“娘!你也要死了!哈哈哈哈你也要死了!”
“既然你都要死了,就去拉着沈嵩和沈晏卿,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一起下地狱!!”
沈昌鸿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双眼突出,嘴角全是血,看起来跟疯子没有什么两样。
林妩疼得只能捂住自己的手背,因突逢如此变故,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摔倒在地,一额头冷汗的瞧着已经神志不清的沈昌鸿。
沈昌鸿还在虚空叫骂着,但渐渐的,林妩发现他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一会儿,像是刚刚的行为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精力,他竟然渐渐没有了生息。
林妩一张脸白得吓人,她捂着自己的手,不敢上前看,也不敢出声。
她其实并未像沈嵩一样对疯狗病有什么了解,却在看见沈昌鸿的死亡后,自后背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手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刺痛着她的神经,沈昌鸿临死前叫喊着一起下地狱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
林妩捂着手,颤抖着站了起来,最后抖着腿捡走了自己的披风,最后看了一眼沈昌鸿,便掩下所有情绪悄悄走了。
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她被沈昌鸿咬了。
下地狱。
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她一双眼睛里全是和沈昌鸿同样的怨毒,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在即将面对的死亡中,她再也不怕任何东西了。
所有亏欠她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