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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女人的哭声,呜呜咿咿的,悲切但不激烈,似乎早不知已经哭了多久,一辈子的期盼和念想都在风里吹成了灰,干巴巴的,累了,快要哭不动了。

韩修从一扇破败的院门里走出来,空气里充满了烈火与灰烬的焦干的气味。天空是浅灰色的,乌云盖顶,低沉得快要让人直不起腰。

但其实不是云,而是浓烟。

呛人的黑烟滚滚不息,从村子各处的火堆上升起弥漫,密密实实地聚在半空里,像往宣纸上泼墨一样越来越浓,风吹不散地盖着村落里仓皇的人群。

有的火堆已经烧到了尽头,只剩明灭翕张的一点炭火和灰烬,边缘灰白的碎骨支离,因为太多而烧不干净,暴露残肢残躯甚至头颅。

有的火堆刚开始烧,火光炽烈地拔地而起,凶猛的火舌往天空喷吐舔舐,什么都能吃进去。

韩修站在被灰烬掩埋,日月不见,连晨昏时间都难以分辨的废墟般的世界里,一时怀疑自己真的入了传说中的无间炼狱。

“这个也不能留,烧了吧。”

往前不远处,有个落魄邋遢的妇人瘫坐在火堆边,一名青年弯腰扯她怀里的东西,并用低沉的声音劝导。

那妇人本已哭不动了,这时突然凄厉的又喊了一嗓。“不要烧,给我留个念想吧!”她哀嚎着,抓着怀里的东西不愿放手。

那是个木雕的马驹,雕的十分粗糙,但脖子上打了个花里胡哨的结,一看就是某个小娃心爱的玩具。

可那木马终究是被青年扯过去了,一甩手,化作一道弧线砸进火堆,溅起明亮的火星子,瞬间被吞噬了。

妇人哇的一声,被抽走最后的骨头般虚软地趴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像要就此把自己埋进地里,和化在了火堆里的孩子融为一体。

而这样的人间惨剧,不知在不同的村落与火堆前上演了多少遍。灰黑的浓烟也不知烧了多少天,更不知盖住了多少人的天。

韩修看的心惊肉跳,悄然在意识里下达指令:“笋子,分析这是哪里曾发生过的场景。”

活人被卷入心灾中,多会面对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之境的梦魇,梦魇或恐或惊,会吞噬人的灵魄与魂识,但在这些梦魇之中,又一定会藏着心灾根源的记忆。

因为心灾起源于人心,看似荒诞诡谲,但其实不会无中生有地凭空冒出来,每一场心灾都是从现世真实发生过的因果里生出来。

藏在心灾梦魇里的那些记忆,便是成就心灾的因果。

【大数据对照,这里应该就是百年前,死了六万人的那场心灾的时间点。】

韩修一阵心惊,立刻想到御夜就是在这之后不久,被封进了井里不死不活地困了一百多年。

“莫慌,我在。”

应该是察觉到了韩修魂识层面的惊动,御夜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听起来慢条斯理的,有种事儿不大,天塌下来我都能顶的靠谱。

本来这时候听见御夜的声音韩修该高兴,可就是声音离得很近,像是贴着自己身上响起。

韩修不自觉地脖颈子发麻,心跳微乱了频率,立刻想转身寻找御夜的踪影。

结果他脑子发出指令,身体却跟脑子分了家似的,无动于衷地继续望向前方。

“不能动是正常的,你现在只是心灾记忆里的一个投影,你就当在看水里的月亮,什么都不用做,水里有什么你看什么就行,不要抵抗,顺势而为就不会被心灾发现。当然发现也不要紧,我会护着你。”

御夜的声音持续传来,像传说中的幕后黑手一样指挥若定。

韩修总算明白过来,他是成了个不知死活的摄像头,被御夜招摇过市地捅到了心灾的眼皮子底下。

可气御夜自己安然避于幕后,竟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地灌着莫慌、会护着他之类的便宜鸡汤。

混账东西,有种处境对调了再开腔。

成了摄像头的韩修身不由己,嘴也不由己,否则非要用几世积累的民间国粹,朝着不知躲在何处的御夜怼脸输出。

忽有脚步声靠近,是那个往火堆里扔木马的青年小跑着过来。

“大人,已经按您吩咐,将所有能找到的死者,还有与死者密切相关的物品都烧了。”

青年冲韩修低头禀报,抱拳行礼的时候,左手中黑色铁杖十分醒目。

韩修这才认出来,这是他统领解离师时期,解离师们的早期装备。

看似是铁杖,实际是中空藏锋,剑柄刻有“解离师”纹样,发展到吴北枫这一代后,演变成了短刀和腰牌。

这种铁杖还是韩修亲自设计的,因为解离师总要行走于百姓之间,铁杖既能防御又不至于太冷酷骇人,而真要遇险,拔出来便也是能见血夺命的锋刃。

“嗯,辛苦了,把幸存百姓都聚集到平安堂里,那里设有灵符与法阵,可保他们入睡也不受心灾威胁。”

韩修听见自己开口对面前人说话,口吻温和平易。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眼睛成了一扇窗,他能透过这扇窗了解世界,却又被这扇窗彻底与世隔绝。

原地停留了片刻,目光眺望四野,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哎。”

韩修听见自己叹了口气。

然后身体一转,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一座崭新的建筑出现在前方,榫卯搭接的全木结构,是围绕中央一棵大树而起的吊脚楼。

楼很大,还在扩建,未来得及上漆,简朴到有些粗糙,正门上方挂一块牌匾,是刚才提到的“平安堂”。

一般遭遇范围较大的心灾时,都会建这样一座平安堂,本质是一种隔离措施,不过不是把病人隔离在里面,而是把心灾隔离在外面。

因为心灾会通过梦境侵染活人,要想杜绝侵染,只能不睡。

可活人是不能不睡觉的。

平安堂的作用,是让活人有个能安心入眠的地方。

不过需要建造平安堂的心灾其实非常少,韩修前世也就经历过那一次,而普通的心灾顶天不会超过方圆一里的范围,把人带出心灾范围就好,根本不用特地建造平安堂。

视线在平安堂的牌匾上逗留了片刻,下移,又转回去,从门口看着外面。

天突然黑了下来。

平安堂成排连片的房门外墙上,白色的纸灯笼幽幽亮起。

韩修冷不防的被这番景象惊的毛骨悚然,还以为心灾要从某个阴暗角落爬出来了。

但很快他镇定下来,意识到这只是心灾记忆里的时间更替。

现实世界的白天黑夜是会缓慢过度的,但梦境和记忆可不管什么过度,大概想到一出是一出,白天与黑夜转瞬颠倒也无不可。

“入夜!速归——!入夜!速归——!”

平安堂门口,有专人手里举着铜锣,敲一下,喊一声,敲一下,喊一声,浑厚的嗓音如黄钟大吕,极有穿透力地扩散在黑压压的天地间。

幸存的百姓们开始往平安堂聚拢过来,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脸,只勉强能见一条条仓皇的轮廓。

等他们或踉跄或焦急地来到灯光可照的范围,韩修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脸,他们仓皇地顶着完全没有五官的平坦面皮,四面八方地涌了过来。

“别怕,没有五官是正常的,因为这些人并未能被心灾根源详细记住,所以只在记忆里留下个模糊的轮廓。”

御夜的声音再次贴着身边响起来,像个耐心又不正经的老师,过分亲昵地贴着学生的耳廓说话,温和又暧昧。

韩修心说我当然知道这个原因,这还特么是我当年教过你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但亲眼看着一大波无脸怪朝自己涌来,谁都会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