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无声地询问,是感叹,是心疼,却无人能解,最终只能默默伸手,悉心为御夜拨开遮在额前的乌黑长发。
但很快动作一顿,韩修在意识中召出笋子。
“他不是一百二十九岁了吗?怎么还这么年轻?这样子至多不过二十八九吧?”
【唔,数据分析推测,男主应该是在二十八九的年纪,就被囚禁在了井里,所以他的时间就停止在了那一刻。】
韩修听得心头一震,冰寒之感刺骨。“所以……他在那井里,不生不死地囚禁了一百年?!”
【嗯,是这样。】
“谁干的?”韩修牙关咬紧,齿间几乎发出愤怒切齿的声响。“到底是谁?!”
被洞穿八十一处关窍,不生不死地困在一口井里长达百年,怪不得系统一开始检测男主信息时,会有个100%的愤怒值。
遭受这种残酷的折磨长达百年,足以叫任何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扭曲愤怒到想要毁灭天地吧?
【大数据这边查不到凶手呢,不过男主自己应该清楚,等他醒了,可以找个机会问他。】
确实是这个道理,韩修着实是气的有些不冷静了。
“小解离师,你叫什么名字?”御夜的声音忽然响起。
低低的,透着虚弱的像叹息一样的底色,但不再是水底那种空灵缥缈的质感,变得确切而凝实。
韩修连忙把手从御夜额前拿开,便立刻对上那双深潭点星一样深邃的眼眸。
总是醒得这样出其不意,每次都要搞出点让人心悸的效果才肯罢休似的。
韩修在心里小小的埋怨了一声,迎上御夜的视线,回答:“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傻子。”
忌惮那莫名存在的20%仇恨值,韩修暂时不敢暴露身份,只顺着别人给的身份回答。
不过答完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不小了。”
刚开始御夜叫他“小家伙”,现在又叫他“小解离师”,每个称呼都要加个“小”字,叫的他一点老师的气场都找不回来了。
不过御夜并不理会他的小小抗议。
“嗯?你要去哪儿?”
见御夜起身要走,韩修连忙追上去。
御夜长袍拖曳,漆黑如瀑的长发流泻在背上,纵使肤色是一种病体的苍白,浑身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华美的气度。
一个背影,逆着朝阳朝黑暗处走,就美成了一幅画,
“去你来的地方。”未停步,只以低缓的声音回答。
答完才将头略微转回,精致眉目斜往下投来一点回望,隐约朦胧,似乎又笑了一下。
“小东西,愣着做甚?跟上。”
小东西?
韩修心脏怦怦地跳,满脑子充盈着一种想扑上去,想抱住他的冲动。
“要完,我好像被傻子人设传染,真的有要发癫的症头了。”
【人设表示不背锅,宿主你就是色迷心窍、色欲熏心、色令智昏了而已。】
韩修:“……”
【不过说句公道话,这一届男主一直都有点‘蛊’感在身上的,当年年少还不明显,如今年近而立,成熟味道出来了,魅力可真是浑然天成】
韩修回忆了一下,眉头渐渐拧巴,一边小跑着跟上御夜,一边跟笋子对话。
“不对,他以前不这样,我记得他特别老成,特别稳重,哪来什么蛊感?”
【你也知道是在你面前咯,因为你总老古板的样子,他尊你敬你,怕你不高兴,自然也得端着老成持重。】
韩修:“……”没想过是自己的问题,韩修突然有点想自我检讨。
御夜的身子是灵纸塑形,非常的轻,赤足走过草地,留下的足印都很快就不见了。
不知是灵纸的身子还不适应,又或是本体的虚弱难以支撑,他往前走了一段,身形便微微的摇晃。
那柔弱的样子,看的韩修一阵心悸。
“小心。”
韩修连忙从后面扶住他,怕提供的支撑不够,干脆抬起他一条手臂,脑袋钻过去,用自己的肩膀支撑在他腋下,再一手从后扶住他的背,要全方位的护持才放心。
“你……”
御夜第一次显出哑然之色,偏头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
“怎么了?这样扶着你不舒服?”终于如愿抱住了人,韩修还是故作坦荡。
御夜直直看着他,半晌不语。
“太亲密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终于道出这么四个字。
韩修自然知道亲密,却还装着不以为然,“没有吧?路边的大爷摔倒我也是这么扶。”
其实他心跳快的跟做贼一样,但面上必须稳如老狗。
御夜无法从这正直泰然的少年脸上找出端倪,于是未再拒绝,由着韩修扶着他走。
两人走的缓慢,不一会天就大亮了。
大早晨雇不到客座的马车,幸好遇到个大爷进城卖菜,两人蹭了一路驴拉的板车,总算省了倒腾两腿的辛苦。
板车颠簸,两人坐在车尾,腿悬空,跟着板车一颠一颠的,颇有些寒碜。
韩修忍不住回想当年,御夜虽然唤他老师,却是出身皇家的金枝玉叶,就算在成长为统率天下解离师的大圣主之前,自幼出行也是轿撵侍从成行,从没像平头百姓一样坐过驴板车。
韩修一直在小心留意着御夜,唯恐他坐不惯。
不过御夜却是全程放松的状态,不仅没有不适,反而神情带着愉悦,像是赏景一样,漂亮的双眸在平常无比的街巷间逡巡,扫看人间每一处家常,细嗅着每一分烟火。
“笋子,检测男主数值。”
【男主仇恨值20%,愤怒值100%。】
悄悄做完检测,韩修都震惊了。
他忍不住偷瞧御夜,怎么也无法想象,现在这副平静泰然,甚至有些愉悦欣喜的表象之下,其实困着一条愤怒到巅峰,雷霆万钧的灵魂。
“真的假的?”韩修忍不住怀疑系统检测的准确度。
这笋子就不高兴了,撅着小嘴说:【什么检测失误,也不能在男主的数值上失误啊,你也太小瞧我了。】
想想也是,系统虽然不靠谱,但在数值检测上从没出过错。
所以只是御夜变得异于常人,哪怕再愤怒,他也不再表现出来。
被困了一百年,八十一道金线透体,时时刻刻都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可能他早期也歇斯底地爆发过。
可是人在深深的水底,无论他怎样的挣扎或愤怒,最终都只能面对窒息的死寂。
他是被迫着习惯了忍耐,在长达一百年的漫长折磨中,被迫习惯将一切负面情绪隐忍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