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个挣脱不出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会委屈,会难过,不可能一直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面对一切。
所以在被厄钰问及这个问题时,他心中一直不被在意,或者说故意压抑的那种小情绪,终于爆发了。
——明明为了一个人默默付出了许多,但是不被感激,甚至不被理解,还被激烈怨恨着,那种酸楚,像是无数小蚕在心头啃咬,令胸腔里传来阵阵细密的疼。
然而在这种恰到好处的时机和气氛之中,韩修却无法将无心傀儡的事情和盘托出。
因为无心傀儡一旦制成,原身就会失去心脏。
韩修的心脏给了知愁,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现在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是用积分兑换的代理心脏,可一切跟系统有关的事情,他都无法向厄钰说明,所以现在他不能说出无心傀儡的事。
至少在想出足够站得住脚的理由之前,他不能贸然说自己做过无心傀儡。
一旦说了,肯定立刻会被质问,为何胸膛中还有颗心在跳?
到那时,他无法给出合理解释,于是不用怀疑,一定从此在厄钰心目中就会变成个毫无信用值可言的骗子,后面再说什么厄钰只怕都不会再信。
所以知愁与他的关系,必须等到知愁重新与他连上之后再说,否则厄钰真有可能以为他要勾引知愁了。
有口难言的滋味很是折磨,当韩修重新抬起眼帘看厄钰时,那淡色的眸子深处,一股浓浓的忧思与愁绪彷如实质,沉沉地流淌出来,流入厄钰眼里,流入厄钰心里。
看着韩修眸中深邃的痛楚,厄钰忽然的心软了。
他回忆起幼时的十年,他的义兄养育他、照料他的点点滴滴,心中仍会感动的想要抱着义兄哭泣。
那一切恍如隔世,却又好像就在昨天。
韩修剖了他的胸膛,夺了他的心之后的三年光阴,他一切的感情都被怨恨代替了,恨义兄狠心,恨义兄绝情,发誓等抓到义兄,就要让义兄尝尽他当时经历的一切苦楚。
这满腔的怨恨折磨了他整整三年,后来真把义兄抓到手时,他也确实打算将义兄的心生生剖出来。
可到底是没忍心。
三年里积累的怨恨,到底是敌不过十年的情分。
而如今看着义兄眼里深重的愁苦,厄钰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义兄,你是否有难言之隐?”
他希望韩修真的有难言之隐,这样他便可以原谅,释怀,和解。
然而彼此对视良久,韩修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抬起手,掌心按在他的胸膛之上,按着他的心。
“小钰,你知道你的心是怎样回来的吗?”
那被预言了千年的灭世鬼煞,有一颗世所罕见的无根鬼心。只要这颗无根鬼心不毁,即使身躯碎裂成灰,最终也能涅盘重生。
如今厄钰以无相恶骨真身凌驾于恶狱和人间,依仗的自然是这颗无根鬼心。
若不是鬼心回归躯壳,如今他依然只是零落一地的骸骨。
厄钰感受着韩修按在他胸膛上的轻微的力度,掌心轻微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他的无根鬼心也不禁跳的乱了节奏。
“义兄……”厄钰低低地唤了一声,抬手覆上韩修的手,与他一同按着自己的心脏,嘴唇轻微发颤着,因为已经有了某种预料,所以震惊无比。
“我的心……是知愁为我找回来的。”
他缓缓开口,把自己知道的确切的东西说出来,没敢把猜测的事情说出来。
他怕他说了,期待就会落空。
韩修直视厄钰双眸,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先对厄钰说道:“你若愿意相信,我才肯说,否则,我宁愿不说。”
在这一刻,韩修与厄钰的心情竟是一样的,彼此都对对方没有信心,都怕希望落空,都怕失望。
然后韩修感到自己被厄钰握住的那只手,传来了一种被紧握的坚实的力量感,接着他听见厄钰说:“义兄,你说吧,我信你。”
这一声“我信你”让韩修几乎潸然泪下,眼前几乎模糊了。
努力忍住巨大的感动和欣喜,韩修平定情绪,才用平稳的声音,缓缓地说:
“天谛大阵,是以无根鬼心为引。当时天谛大阵已经发动了,我不夺走你的无根鬼心,等着你的就是灰飞烟灭。”
十三年前,韩修接受天机和镇谛两府的指派潜入恶狱,真正的任务就是找出天谛晷预言的灭世鬼煞,然后引导天谛晷启动,发动天谛大阵,诛灭灭世鬼煞。
为此,韩修彻彻底底地执行了一顿阳奉阴违的操作,一边与天机府的掌门周旋,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厄钰,这一护,就是整整十年。
但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用宿命论的角度去看,这就是厄钰这辈子命中注定的一个大劫,逃不了。
韩修仍记得他和厄钰最后相处的时光,虽然那时掌门已经开始亲临恶狱来看他工作进展,但韩修还是侥幸想着,只要他把厄钰藏好,天机府就没有办法。
也许再熬个几年,那什么劳什子天谛大阵就过期失效了。
……
“义兄,你又要送我去血海深林啊?”
少年的厄钰靠着墙角站着,垂着头,嘟着嘴,两只手蹂躏着韩修给他缝的衣服的下摆,整个人委屈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