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萧然见他发疯,顾不得自己有多被厌恶,还是硬着头皮冲上来,用手臂挡住韩修留下的血迹,不让念真再去抓。
“别抓了,下面什么也没有的!”他试着劝。
可念真已理智全无,嘶吼道:“不,你让开,他在下面!他在等我救他!”
“他不在!暗渊是另一个世界,不在这石头底下!”
易萧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念真,于是只能跟他说事实,希望他不要再去抓那地面。
念真没有用一点灵力,却是拼了全身的力气,于是指甲翻裂剥离,皮肉在坚硬的石地上剐,不一会骨头就露出来,却仿佛无知无觉,仍在那石地上抓。
“你清醒点,他不在了!”易萧然实在看不下去了,以灵力挡住那一片染血的石地。
他挡的严实,念真疯狂去抓却终究什么也抓不到,一腔悲痛无处发泄,全都堆在心里,像山一样重,像海一样深,他被压着,被溺着,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于是念真的手抓向自己的心口,那里面正酝酿着天崩和海啸,他的胸膛太小,根本装不了。
带血的手指刺进胸膛里,是想把胸腔抓出个洞,好让里面堆积的沉痛有个出口。
“念真!你疯了吗?!”易萧然本以为念真不挠地面了就算没事了,还想松一口气,结果一抬头,就见念真在抓挠自己的心。
他亲眼看见念真把自己的胸膛刺穿,撕开,甚至看见了白森森的骨,和骨头下框住的心脏。
直面这血腥无比的自残,易萧然才知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他不该把念真拦在空蒙境,更不该把那玉镯藏起来。
这样的话,至少现在念真已经跟着韩修魂飞魄散,不存于世,那此刻,念真也不必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绝望。
易萧然嘴唇哆嗦颤抖,简直不敢再阻拦念真,他甚至不敢再说一个字,连呼吸都要凝固了。
于是他就只能眼看着念真撕裂自己的胸膛,听他悲痛欲绝的哭喊,无能为力。
是存着最后一点理智和勇气,易萧然悄悄地,在念真把自己伤的致命时,才悄悄帮他治好一点,尽力保着他的命。
这是念真一百年的痛,顷刻间爆发出来,胸膛被撕裂的那点痛,哪里还有感觉?
念真不知将自己的皮肉撕开了多少回,胸膛的血不知流了多少,只是一次次被易萧然治好,又一次次被他自己撕开。
于是从天亮到天黑,念真终于耗尽了力气,跪伏在满地的血污之中,佝偻着,头抵在地上,血泪还在不停地流。
他一手还攥着胸膛,那里的痛仍旧铺天盖地,并不曾因他疯狂的自残而减轻分毫。
太痛了,实在承受不起了。
念真肩膀轻颤,呜咽的哭声绵延不断:“师父,求你带我走……你快来带真儿走……”
易萧然从不相信感动上苍这回事,他只知道天道无情,人没了就是没了,何况是坠入暗渊,便根本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但是看着念真悲绝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抬头,涩着一双眼睛看天,并在心中默默期盼:“老天爷,求你……”
然而天是黑的,一点星月之光都无,除了从昨夜绵延而至的灰烬,天上什么也没有。
易萧然知道自己妄念了,于是极小声地说:“念真,走吧,你伤的厉害,不能在这里继续耗了。”
他轻轻伸手,想把念真佝偻着蜷缩在地的身子扶起来。
可是念真缓缓摇头,沙哑的哭泣声仍在持续,随着他肩膀轻微的抖动,断续着传进易萧然耳中。
“我要等师父回来,我要等他回来……”
易萧然怕念真疯魔,于是深吸一口气,狠心劝他:“不会回来了!他在暗渊,他回不来了!”
听了这般残忍的实话,念真慢慢抬起头,晦暗的眸子直直看着易萧然,那里面全是虚妄的执念。
“他会回来的……”
念真说道。
“一百年前我也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可是后来他回来了……这次……这次他一定也会回来的……我要在这里等他……这次我不会再犯错了,我要在这里等他,一直等……”
看他这副样子,易萧然简直能预见念真会把自己钉在这儿。
可是不行的,这里是鸿鸢台,念真身份特殊,又受着重伤,不赶紧调养好的话,不用有心人对付,他就活活耗死在这里。
可是易萧然话还没来得及说,忽然感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这震动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整个天地都似乎化成了一座烘炉,声势之浩大,犹如昨夜的灵桩禁咒重启了。
易萧然心中大骇,惊慌起身四顾。
便是这时,他看见昨夜暗渊开启之处,骤然红光一盛,接着地面竟然再次裂开了一道漆黑的裂口——暗渊,再开了!!!
“怎么会这样?!!!”
在没有法咒启动的情况下,暗渊居然自行开启,易萧然大惊失色,连忙拖着念真往后退。
要知道暗渊是连魂魄都能吞噬殆尽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被拖进去,即使念真有半步化神的修为,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然而念真看到这骤然打开的豁口,神情却几乎是喜极而泣的,不顾易萧然的阻止,竟是想直接冲过去。
“师父!是师父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会回来!”
念真的声音带着莫大的感动和喜悦,以至于易萧然都忍不住恍惚一下,以为真是天可怜见,上苍把念真的师父给送回来了。
可是他毕竟没像念真那么疯魔,理智尚存,知道暗渊重开绝不是好事,于是一边拉住念真,一边运起周身灵力。
一瞬间,木系的灵法呼啸而出,无数坚强柔韧的藤蔓拔地而起,密密麻麻的交错,在面前编织成一道坚实的墙。
就在这墙筑成的同一时刻,暗渊的狂流呼啸而出,黑雾裹挟着摧枯拉朽的魔威,如惊涛骇浪向四周冲击。
顷刻间,整个鸿鸢台被这排山倒海的灭世之威冲刷,所到之处,一切建筑皆成废墟,无论华美的,朴素的,多彩的,单调的,全都归为灰暗。
这一浪过后,除了易萧然以藤墙庇护的那一小片领域,原本如仙界繁华的鸿鸢台,完全沦落成了一座乌漆漆的死城。
而下一刻,暗渊的狂流忽然停了,黑色的雾气似乎被召唤,如一群发狂兽群忽然受到兽王的命令,凶性未退,却还是以臣服的姿态退回了兽王的脚下。
暗渊深处,一道赤红人影缓缓从中显现。
那人赤发赤眸,周身裹挟无边魔气,在吞天灭地的暗渊黑雾中越升越高。
那一双赤红的眼睛是冰冷的,时隔百年,重新打量这个灵洲人间,眼里再无当年自我牺牲时的崇高与信念,剩下的,仅有冷漠与蔑视。
而在他的怀中,正横抱着一个了无生气的残破的身躯。
那身躯有着一头如流银的长发,面容俊美却憔悴,双眼闭着,不知生死,正是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