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不知道,念真那满是疮痍的心境影响他的时候,他苦不堪言的心境同样影响着念真,于是两个人都成了要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草,疯狂又绝望的彼此摧残。
天昏地暗的痛苦中,韩修莫名想起了当年助念真大突破的那一天。
那是他刚将施展灵桩禁咒的损耗修复一些的时候,为了不让念真错过最好的突破时机,他明知道此行凶险,却还是冒险去了。
那一夜惊雷四起,水灵洲的天穹几乎彻夜都被雷电照亮了。
寻常人按部就班的突破元婴境时,最多九十九道天雷劫,但是念真是越级突破,雷劫竟是有三千道。
若是让仍旧与废人无异的念真去扛这雷劫,别说三千道了,就算是三道,估计也能叫他灰飞烟灭。
于是那一夜,是韩修站在三千劫云之下,以狐神之能,施展替身法咒,强行替念真扛了。
那一夜的天穹浓云翻滚,惊雷四起,替身法咒形成血色的锁链,将韩修困在那半空之上,同时也将念真隐藏于一片无法感知外界的秘境之中。
当天雷落下来,韩修的脸被照的惨白,但神情却是轻松淡然的,仿佛他面对这一切,没有任何的畏惧和犹豫。
可渡劫向来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无异于天谴的三千道雷劫渐次劈下来,一道接着一道,有时候是数道齐下,仿佛要将那逆天而行的人挫骨扬灰。
韩修身穿的长袍在惊雷中寸寸湮灭,如流银华美的长发被卷起向上翻飞,整个人在雷光中也化作了刺目的银白。
但这银白很快就有了猩红的颜色。
纵使是灵洲唯一被尊神的身躯,但在三千道雷劫之下,那如玉的肌肤还是被劈的疯狂绽裂,鲜红的血涌出来,森白的骨露出来,承载魂灵的躯壳几乎要在天谴中化作齑粉。
韩修以身抗天,凝起全部的修为修复自身,要在三千道雷劫结束之前,努力维持住肉身不溃。
于是他的皮肉一次次绽开,又艰难地愈合,可是才刚刚愈合,立刻又血肉模糊。
那一夜对韩修来说,是无比难熬的,甚至他有好几次感到自己支撑不住,身体即将分崩溃散。
但是还好,他撑住了。
虽然才恢复一些的修为又崩了,但是好歹把命保住了,也成功助念真渡劫。过程很惨,但韩修心里是高兴的。
他总算没有让他的真儿白受一场大罪,终于苦尽甘来了。
纵使都是承受痛苦,可是去承受时的心境不同,给自身带来的打击也是不同的。
于是,那一夜,三千道雷劫,韩修无惧无畏,没有开口喊一声。
但是这一次,韩修畏惧无比,承受不起……
当破晓的天光从天穹洒落,照亮这天地的时候,一切的痛苦折磨才暂时停息。
念真抬手托住韩修垂低的脸,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看着怀中半睁着眸子,不知是醒是晕的小徒弟,忍不住抱紧,再抱紧,像是在寒冷刺骨的冰窟里,抱住身边仅剩的火苗。
彼此相依,短暂的沉默。
然后,念真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心态,与平静无波的口吻,对自己仅剩的火苗说:
“念寒,明日起,四大灵尊会助你突破境界,过程会有些辛苦,但是你不要怕,为师会一直陪着你,最后也会与你一起走。”
……
韩修是在鸿鸢台醒来的,醒来时,听见自己耳边有风在呼啸,就仿佛,他正身处一个高而空旷的地方。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空蒙境里,念真似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好像是要为他突破境界之类的话,他当时虚弱,听得并不真切,如今回想,更觉得这话不真实。
毕竟念真是不准他修炼的,又怎么会主动为他突破境界?况且他都已经被废除了灵窍,常规途径已经无法修炼。
脑中浑浑噩噩,耳边风声依旧。
韩修最终还是察觉到不对劲,缓缓将眼睛睁了开来。
挽救灵洲大灾劫是大事,炎鸿微也不打算当无名英雄,所以早就把消息广发出去,各大世家的修士与隐世大能齐聚鸿鸢台,于是又组成了一场不亚于狐神择契的壮观人海。
韩修睁开眼时,便是看到了这样一片浩浩荡荡的人海,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当年初见小念真的场面。
但是那时他好像没有站的这么高,台下的人也没有这么小。
这时他才恍然地意识到,他不是站在地上的,他是被吊在半空的。
双手被加持了多重灵尊法咒的锁链拘着,高高的吊在鸿鸢台上方。
而他身披的袍子上,是雷灵尊亲手绘制的引雷法阵,脚下方圆半里的面积,是一副鲜红的天劫大阵。
韩修精通术法咒印,只看一眼,再联想昏迷前,听到念真所说的那番话,顿时,再觉得不可思议,也还是明白过来——这帮人是要人为造一场天劫,为他这躯壳突破境界。
此前,韩修已经听笋子说过灵洲异象频发的事情,当时还只是怀疑,现在却已经肯定了。
看来,是又一场灵洲大灾劫降临了,他们缺一个元婴期大圆满的人做灵桩。
这是谁的主意?念真想出来的吗?
大概也只能是他了,毕竟,他是经历过废除灵窍再大突破的人。
韩修高悬在半空中,头发和衣袍被风扯的猎猎翻涌,他心中凄凉平定,目光朝下方浩浩荡荡的人潮看去,下意识想找念真的身影。
这逆徒好像说过:“过程会有些辛苦,但是你不要怕,为师会陪着你。”
可是没有。
五大灵尊有四个都在场,唯独这逆徒不在。
人都怕绝望,可是真到了绝望的时刻,反而就淡定了。
风将韩修的头发吹得上下乱飞,不断有发丝遮挡住他的视线,将他眼里的一切分割成一个龟裂破碎的世界。
韩修嘴角提起来,苍白得仿若透明的脸上,露出个浅淡的笑容,他眼底映着这个世界,能看到的,却只一片空茫。
“呵,不陪就不陪,我又不会骂你,何必说谎骗我?”
韩修自嘲一笑,而后缓缓抬头,看向顶上天穹。
劫云在鸿鸢台的天上凝聚翻涌,伴着轰鸣声的雷劫在其中滚动酝酿,不时有银光炸裂,在昏暗的云层中隆隆推进,像惊涛,又像蓄势待发的兽群,只等最终开闸,它们便要咆哮着俯冲下来,寻一个目标生撕活剐。
就在这庞然兽笼的正下方,韩修静默地悬吊着,是一个相形渺小的点,双手被锁链拘住,苍白虚弱,是被强行贡献出来的祭品。
而在他这祭品的下方不远处,乌泱泱的人群正抬头仰望着他,一双双的眼睛大睁着,里面带着迫切的期待和盼望。
五大灵洲,亿万生灵,所有的生死存亡,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第二次了。
上一次面临这种量级的雷劫,是以师父的身份,为他心爱的徒儿牺牲和付出,他心甘情愿的,甘之如饴,所以不觉得委屈,那时他眼里也有期待和盼望,是和下方的人群有些相似的。
可是这一次,他是被迫的,而且连那心爱的徒儿在哪儿都不知道。
心爱的徒儿,真的很爱啊,不然谁愿意管这偌大灵洲的存亡?谁愿意扛这能把人寸寸活剐的雷劫?
韩修有试着挣扎几次,但除了让手腕变得更疼,没引起任何反应。
于是他不再动了,垂着头,任自己像条破布一样挂在半空中。
不多时,人群仰头望着天,不由得骚动起来,都在往后退,畏惧着即将降下的撼世雷劫。
劫云的中心正在汇聚凝实,周围的云层逐渐被带着旋动,三千道雷劫正从周围往中心聚集,天空成了灰黑色的漩涡,扭曲奔腾的雷劫在其中炸裂碰撞,刺目的白光肆虐,刺耳的雷鸣沸腾。
————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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