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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迎面便是一张玉色的书案,一角笔墨纸砚齐全,当中则摆着幅未画完的画卷。书桌旁有一盏一人高的玲珑莲花灯,灯芯已经燃过了半,烛火闪烁摇曳。

书案后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写意,缥缈,与崔娘本身十分的气质十分不符。

不光是山水画不符,这屋内的所有陈列都带着一股子书香气,哪怕角落里的香炉燃着浓郁的馨香,也盖不住这屋子的文人风格。

望左,橡木大床上散乱着锦被与衣服,一旁的桌椅上也挂着红红绿绿的披挂;望右,一扇宽大的竹石屏风遮掩着个木质浴桶,浴桶边的横杆上有雪白的里衣半勾着垂地。

有人在浴桶里。

只是这人在发现有其他人进入房间后,便静默不动了。

崔娘慢慢摇摇地走到书桌边,伸手取了一根细长的金色钎子,随后搁在玲珑莲花灯的灯芯里拨了拨,嘴里说道:“云儿,把门关上。”

门外的老太太竟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勃然大怒,只是拂袖背手,低语里一句就转身走了。

说的什么,余音听到了,但没听懂,大概是她们妖精之间的语言。

云姑娘小心翼翼地转身去门口将门关上,接着又走去崔娘身边,低声劝道:“您何必气姑姑?她老人家不过是担心这兰香园的将来罢了……”

噗呲。

右边浴桶里的人似乎是笑出了声。

余音依旧乖顺地垂着头站在靠门的左边,崔娘余光瞟过去时,见这人居然没有半点儿好奇,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心里便生出了点兴趣来。

“不说那个——”她拂开云姑娘,走向余音,说:“姐姐在钰儿的房里?这炉子的品相倒是不错,若叫我见了,我估计也得要了。”

明明是烈焰般的妖精,手却是冰冷的。

崔娘的食指轻飘飘地搭在余音的肩头,一路顺着余音的脖颈,摸上了余音的脸颊,其后又打着窝儿似的摸去了余音的脑后,伸入发中。

“崔娘……”云姑娘有些害怕崔娘当真对这人下手,若下了手,过会儿眉姐闲下来,不是要拿她是问?

“放心,不会动他。”崔娘兴致缺缺地松开手,转而问道:“眉姐是从哪儿买到你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而来?”

凡人轻易不会靠近阴安城,但凡来的,都是有所求。

或是为了饱腹,或是为了发财,或是为了救人。

为求饱腹和发财的那些人,崔娘见多了,也没什么兴趣,唯独救人的,会令崔娘高看一眼,其下场自然也就不会很惨。

“我……”

余音刚一开口,就被云姑娘一袖子打得跪在了地上。

“崔娘,他……看着就是个比我还不如的……锯嘴葫芦。”云姑娘脚下莲步轻移,眨眼间到了崔娘身边,将崔娘的手挽住,嘴里打岔道:“修公子在里面?莫不先、先让人过来接修公子下去?”

“免了。”

声音清冷如高山溅落的清泉。

说完,那浴桶里的人哗啦一声站了起来。

余音看那人背上青红一片,转过来时,虽有一副好皮囊,但精气神实在不行,比之刚才那位阿言还不如,眼中的死气极重,仿佛要不了多久就会驾鹤西去的模样。

“我自己有腿。”这位修公子刚说完,一个趔趄朝前,差点跌倒。

崔娘连忙过去扶他,眉间紧锁,嘴里嗔怪道:“你着什么恼?这人是我姐姐寻来的,又不是我属意的,我不过是调侃几句罢了。”

修公子的眼睫颤了颤。

他的身子骨弱得很,崔娘如此小心地过去扶他,仍将他的腕骨捏出了一片青色。

毫不留情地拂开崔娘的手之后,修公子抬眸去看余音,脸上似笑非笑,嘴里无不嘲讽地回道:“我着恼?崔娘怕是想多了,阿言与我已经是时日无多,若能有人过来顶替了我们二人,我们倒是能在死前清静清静。谢他尚来不及,谈何着恼?”

被修公子这般下了脸,崔娘倒没有生气,只是低头冲着他手腕的青色淤青呵了呵气,一面帮他疗伤,一面说:“又说这些丧气话,昨儿我不是允诺过你了,绝不会让你就这么年纪轻轻地走了。”

然而,崔娘这话不禁没有让修公子的脸色好转,反而是叫他更阴沉了些。

云姑娘略显尴尬地站在旁边,心里则是琢磨着,如何将自己身边这个凡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又计较着,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要怎么和眉姐解释。

余音瞧着崔娘和那修公子谈情说爱,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将黑龙引给放了出去。

黑龙引便像是余音的第三只眼睛,不,甚至要比余音自己所能窥探到的东西还要多,每个院子里的动静,黑暗中往来的妖精,房间里纠缠在一起的各色原形,尽收眼底。

说到底,兰香园是风尘之地。

这些个荤素不忌的客人们到兰香园来,一是为了修炼,二便是为了满足欲望。

妖精和凡人不同,有的妖生来清心寡欲,一辈子就只为了修炼一件事,而有的妖本性炽烈,情爱加身,欲望如附骨之疽般难以清除。

如此一来,兰香园便成了香饽饽。

本是想要找那冥冥中牵引着自己的东西,结果余音借黑龙引之眼转了一圈后,除了形形色色的妖精与姿势外,愣是没看到点别的。

在地底吗?

余音蹙眉。

正当她思考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强行将她下巴掰着抬起。

是那个修公子。

四目相接之时,余音从修公子的眼中看到怜悯与不屑,此外还有许多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就这么捏着余音的下巴,拇指在余音脸侧摩挲了几下,又将她的脸掰着左右打量。

“挺招人怜爱的。”

他捏着余音的下巴,拇指在余音脸侧摩挲了几下,又将她的脸掰着左右打量,嘴里犹自说道:“你从楼下来,想必已经见过阿言了。我与阿玉同为崔娘的炉鼎,快死了的那种,你既然在这个时候到了这儿,左右就逃不开与我们相同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