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第一座民宅坍塌的时候,整个穗南已经空了。
人们站在城外,被他们所敬仰的力量保护着,一抬头,就能看到穗南城上空渐渐浮现出了一头浴火踏云的巨大猛兽。
“羊身人面,虎齿人手……是、是饕餮吗!”
有眼尖的一眼就从那滔天的火焰中瞧出了猛兽的真相。
“饕餮是瑞兽吗?”不懂的人尚在啧啧称奇,“如此威风,难不成是来救我们的?”
他身边的老汉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一面拍着大腿,一面悲怆道:“什么瑞兽?这是个祸害!都说咱穗南富庶,现在好了,恶兽临城,咱们的家要没咯!”
一旁的年轻人连忙将老汉扶起来,嘴里劝说着:“您急什么?咱们穗南有仙人庇佑,此扭此难一过,必有后福呀。”
“是呀。”
“是呀,是呀。”
人群中不乏附和的。
然而有的人却不满了,冷笑了一声,觑着不远处正在指挥手下的梁毓,说:“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后福?你们一个个怕是都被猪油蒙了心了,当初城主大人待我们不薄,如今这女人突然冒出来说城主大人病故,你们居然轻轻松松就接纳了她!”
说话的这人,原是邹继业手底下的文书吏。
自打梁毓接收城主府,那些往常为虎作伥的天师们就一哄而散了,剩下那些在城主府里供职的普通人……梁毓倒是没有为难他们,从中挑了一下确有真才实学的后,遣散了其他的。
显然,这个人就是被遣散的一员,因此对梁毓心怀怨恨。
“你这话说的,夫人才是那个待我们不薄的!”
“明明过去是夫人事事亲力亲为,到了你的嘴里,便成了前城主的功劳?真是笑话。”
“管他男人女人的,只要能把穗南管好,咱们的小日子能安安稳稳,那咱就认这个城主!大伙儿说对吧!”
“对!”
“就是!”
起哄的当然也有因为梁毓已经手握大权而趋炎附势的,但更多的是幡然醒悟,认同梁毓过去功绩的。
梁毓揉了揉脖子,听着后头的议论声,敛眸与身边的手下说道:“轻点各家各户的人数,办事之余安抚好百姓,切莫让他们心生恐慌。”
出城时,梁毓就嘱咐人带上了户籍册子,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被吩咐到的人是梁毓的副官,名叫颜容。
颜容是梁毓从虚云城带过来的人,他做事妥帖谨慎,此前在梁毓闯城主府时,帮着做了许多时,已经算得上是梁毓的心腹之一了。
“是……”颜容应声掉头往人群那边走了几步,又转身走回来,附耳问:“之前那些被遣散的文官里头,有几个蓄意惹事的,需不需要提出来杀鸡儆猴?”
其实颜容已经观察那群人挺久的了,自然也就知道他们从离开城主府时起,就一直没放下心中不满,在外面好一通编排梁毓。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梁毓接手城主之位后做的事,城中百姓有目共睹,便是手段强硬了些,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此之下,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穗南逐渐安定而心服口服。
白五没带着陈香莲去凑热闹,她领着人蹲在离穗南城百姓有两里地的小树林里,面上为了不引起陈香莲的恐慌而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焦虑透顶了。
“您要不要喝口水?”陈香莲瞧白五始终看着穗南城的方向,额角都溢出细细密密的汗了,连忙取了水袋递过去。
“无事——”白五摆了摆手,偏头一看胡明远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便蹲下去,摸着他的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今日出来的急,没带干粮,要不先喝点水吧?”
说着,她接过陈香莲手里的水,放在了胡明远的手心。
胡明远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半空中那个饕餮巨兽,小声说:“我看到那个姐姐在里面……她会死吗?”
白五闻言一惊,扭头顺着胡明远的手看了又看,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那个?你能看到余音大人吗?”
余音……
是这个名字吗?小胡明远歪头想了想,迟疑着点头道:“那个姐姐她好像很痛苦,她是被那个野兽吞了吗?你可以去救她吗?”
对于余音,胡明远一直很有好感。
“很抱歉,我现在救不了她,我受她嘱托,一定要照顾好你们。”白五蹙眉摇头,低声说道。
哪怕已经逃离了穗南,这小树林里还是会时不时被城中的地动所波及到,但到底是不至于像是在城里头那样连站都站不稳。
“呀!”胡明远突然尖声喊了一句。
在胡明远的视线中,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怕巨兽忽然间一点点从里面裂开,而原本神色痛苦的余音像是浴火重生了一般,绽放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美丽光华。
“姐姐出来了!”胡明远惊喜地喊道。
饕餮是余音故意幻化出来的,痛苦倒是真的,只是这是蜕变的镇痛,无可避免。在完成吞噬时,她的修为明明已经越过了化神期的那个瓶颈,却没有看到任何异象,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音儿的修为要比寻常化神更为精纯。”裴云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该是要破境了,怎的没有任何动静?还是说,是因为你如今没有肉身的缘故?”
底下穗南城里的裂缝还在扩散。
余音其实完全能不动声色地修复城中的缝隙,但她想要以裴云英的面目示人,随后再用仙人之姿向穗南城百姓施恩。
“大概是因为没有肉身吧。”余音想了想,的确找不到什么其他原因了,“师姐,你可有什么不适?方才的火焰烧得我有些疼,你应该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毕竟余音这身体,是借用了裴云英的。
“我还好。”裴云英掩去自己的不适,转而说道:“其实你不破境倒也好,遮掩了实力,日后对敌时,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少有开玩笑的时候,眼下能说得出如此趣话,便是已经不生余音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