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不认为自己会输。
其实从发现柳清风肚子里有东西开始,余音就已经决心要用一个赌约将朝露这个绝对会置身事外的给拉进来,以此化解那避无可避的业障。
这当中最大的变数,便是柳清风的爱。
凡人的爱到底有多坚定?那些在修行者看来虚无缥缈的感情,却恰恰是凡人立足于这个滚滚红尘的珍贵品质。
双手沾满鲜血者为爱放下屠刀,心思怯懦者为爱剑走偏锋,轻飘飘的一个爱字,往往会孕育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当然,如朝露这样的生灵,其在活着的时候就不会明白爱的意义,死了之后就更不会理解何为情爱了。
眼下目睹柳清风的脸上露出凶狠的决绝来,余音的心漏了一拍。她不禁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可承受得住那十层炼狱的煎熬?
且是独自承受。
正想着,底下柳清风突然呢喃道:“你该在初春看花,隆冬观雪,而不是随我在这凄苦极寒之地,浑浑噩噩了此残生。”
真够文绉绉的。
朝露夸张地偏头掏了掏耳朵,侧身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选哪个?”他问完,还得意地挑眉看了一眼余音,那意思仿佛是在说,瞧,我赢定了
选什么?
有些恍惚的柳清风闻言缓缓抬眸,大声喊着:“带我走!你们可以带我走!但你们——”
但我们?
朝露听得又急又气,扬手就想给柳清风来个痛快,结果余音快他一步,从屋顶上闪至柳清风身侧,将人带离到了安全的地方。
“怎么,朝露大人这是气急败坏了?人家可已经做出了选择。”余音挡在柳清风身前,笑眯眯地说道:“愿赌服输呀,朝露大人,您请吧?”
输家要掏柳清风肚子里的东西。
“你让他再说一遍。”朝露憋着一肚子的气,看到余音这一脸畅快就来火,偏偏他有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嚣张如斯。
余音也没让开,甚至头都没回,声音平淡地问柳清风道:“柳清风,你选的是什么?是自己孤身下幽冥鬼域,对吧?”
身后没有回应。
就在余音以为柳清风要反悔时,他突然开口:“你们是为了它来的,对吧?我不傻,我猜到了。我可以死,去什么幽冥鬼域也好,去地府也罢,我只求你们救她!以你们的本事,你们救她应该不难,对吧?”
到底是杀戮为生的人,纵然这几年收了手,那股子敏锐却还在。
“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朝露微抬下颌,狭长的眸子里尽显不耐,仿佛只要柳清风再多一句嘴,他就能撕了柳清风。
岂料,柳清风却不知哪儿来的狠劲,昂首挺胸道:“如若不然,你们大可以直接杀了我。”
要是这两个修行者能直接杀人的话,柳清风可不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既然一开始没杀,说明他们肯定有诸般顾忌。
余音啧了一声,横着朝露示意他闭嘴,接着回身对柳清风说:“我们救不了她,能救她的是你。”
柳清风愣住了,讷讷问道:“什么意思?”
“喂喂喂——”朝露听着不对劲,连忙一把薅过余音,拖着她走去旁边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意思?你想叫他寻魄?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你要去就自己去,我不奉陪。”
开什么玩笑?
生人寻魄,那是要走过十层寒狱的!虽然朝露并不怕这个,但他现在绝对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岂不是沦为鱼肉?
尽管……
他现在在余音手上,也还是块鱼肉。
“我知道你怕什么,没想让你去。”余音睨了朝露一眼,拍开他的手,说:“我教他寻魄,自然是要他自己去,他寻得回来是他的本事,他寻不回来,不正巧遂了我的心意。”
听余音如此一说,绕是朝露都愣了一下。
余音脸上的那份冷漠分明就是没有把柳清风的性命放在心上,可一开始一副怜悯模样的不是她吗?当真是虚伪又可恨的小骗子!
仿佛是看穿朝露的忿忿,余音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确对他有怜悯,但那怜悯却不是对他的性命,而是对他那份可怜又可恨的爱罢了。”
话音一落,四下景象扑闪扑闪了数下,半空中有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幻阵解开时,柳清风猛地从地上弹跳起身,他仰头用脸接了几片雪花后,察觉到周围的变化,赶忙举目去寻陈香莲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回到了家里。
余音走到他面前,两指一弹,掌间有火红的暖意汹涌着,“柳清风,我可以教你寻魄,但此事需要你自负因果。你若是能在幽冥鬼域寻回陈香莲和胡明远的残破游魂,我可以帮你将其修复复原。”
“若不能呢?”柳清风散着发,形容看着癫狂极了,说话却十分冷静,“你要我肚子里的东西,我给,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们要救她。”
朝露欸了一声,显露身形过去,指着余音说:“是她不是我,你肚子里的东西是她要的,我顶多算她此行的一个添头。”
便是半点儿的口风,朝露都不敢松,生怕余音这小兔崽子又在哪儿挖坑等着他。
“哈哈,的确,是我,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间霍来,为的就是收敛我父亲的尸骨,也就是你肚子里的那玩意儿。”余音抱着肚子笑了一阵,竟是直接将本意给袒露到了柳清风的面前。
待到笑够了,她才直起腰,凝望着柳清风,郑重说道:
“不过,你搞错了一点,我教你寻回残魄,可不是想要以此当做用来换你性命的筹码。”
不是?
柳清风呼吸微微一滞,看向余音的目光中带了一丝狐疑。
“我这人喜欢先礼后兵,不要以为我不杀你是在忌惮着什么,我只是怜惜你与陈香莲之间那份十分不易的感情而已。”
越听,柳清风的心就越乱。
他不过是一个凡人,靠着嗅到的蛛丝马迹,当真能与修行者去对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