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房里的余音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她缓缓走到女人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侧,缓声喊她:“香莲。”
短短二字,令不断重复动作的女人突然间停了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女人的眼角有泪滑落。
凡人的魂魄是相当脆弱的,他们从出生伊始便处于被觊觎的危险处境中,虽有道门庇佑,但到底难挡妖魔鬼怪无时无刻的垂涎。
那些侥幸从虎口逃生人们渐渐地就发现了一个只适合于凡人的保命法则。
即名字。
幼时取名,长大冠字。
有了名字之后,凡人们的魂魄会如同有了根一般。
定姓纳灵之法也是因为这个,对着魂魄不全的凡人日日夜夜诵念姓名,若祷念者有灵,则能稳住这人残存的魂魄,并有望帮其补全缺失的那部分。
余音此时点醒陈香莲,倒不是直接为她补全了魂魄,只是让她暂时能够维持己身清明。
裴云英趁机又检查了陈香莲的魂魄,略有些怀疑道:“朝露该不是在唬人,什么劳什子的子母局,我们怎么连半点儿术法的痕迹都没发现?能瞒天过海到这种程度的,怎么也不可能就为了在这种地方做个局吧。”
这话倒是确实。
这世间能瞒过余音的人不少,但能瞒过囚玉和裴云英的可没几个。
灶台边的陈香莲忽而双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回头,颤颤巍巍地看了余音两眼后,直接跪了下去。她一边磕头一边死死地拽着余音的靴子。
“大人您是神仙吧?是吧?求您救救我夫君,救救他。”陈香莲在恢复意识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请面前这位仙长救人。
这冰天雪地的,要不是走投无路,寻常人家又怎么可能在这儿安家?
陈香莲是在赵国荣顺十年,也就是四年前的时候,从赵国都城逃出来的。当时她丧夫已久,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在皇城里实在是维系不了生活了,便打算带着他们去投奔亲戚。
谁知半路遭了劫匪。
拦路的匪徒杀光了陈香莲所依附的商队之后,将略有姿色的陈香莲留了下来。本来她带着的那两个孩子也得死,却不知怎的,那劫匪的头子怜惜上了陈香莲,为了她,保全了那两个孩子的性命。
也是到这时,余音才知道,院中那个瘦弱的青衫书生名叫柳清风,是间霍外那座唐玉山里的山匪头头。
如今看着他那般弱不禁风的模样,谁能聊到四年前是个健硕的大汉?
被带去了唐玉山的陈香莲本来十分害怕,她对着柳清风虚与委蛇,最终却在他日日不改的关怀下,彻底放下了心防。
一个是拖家寡妇,一个是劫路山匪。
大抵是连上苍都不容他们这对有违常理的半路夫妻,唐玉山竟是迎来了一伙不知来路的妖物!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如果不是柳清风机警,陈香莲拖着两个孩子绝对活不到现在。
彼时柳清风带着陈香莲和两个孩子一路逃到了间霍,利用间霍的荒芜,勉强撑到道门派弟子去唐玉山上除妖。
妖最后除了吗?
应该是除掉了的。
毕竟当时出马的是裴云英,长剑之下,妖物绝无残存的可能。
可妖除了,妖作的怪却没有办法消除,更何况柳清风带着大人小孩逃去了间霍,就算当时的裴云英想要救人,也无可救。
于是柳清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日渐消瘦,到最后连说话都成了问题,而两个孩子中,大的胡明远痴痴傻傻,小的胡秀雅完全长不大,几年了还是那般婴孩模样。
但胡秀雅的魂魄,却是柳清风第一个补全的。
“是蛊?”裴云英示意余音捏住陈香莲的手腕,“如果是蛊,我们察觉不到也是有可能的……这东西藏在骨血之中,是灵兰秘境里某一些妖物喜欢用的手段,极少被带到外面来。”
方才在院子里时,朝露说,他们骨髓里也埋着子母局的引。
余音想了想,拔了发髻上的银簪下来,边扎破陈香莲的指腹,便安抚她道:“我知你救人心切,但此时比较危急的是你,你的夫君他……他用自己的精气来供养你们,虽然是越来越虚弱,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
陈香莲没有说话。
她抿着唇,微微颤抖着,任由余音拉着自己的手。
一滴鲜红的血艰难地从陈香莲的指腹处涌出,浑圆的血滴当中,依稀可以看到黑色的小点。
“这是嘉楠草的草种。”囚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火房门口,他抄着手斜靠着,继续说道:“当初我屠了阿傍之后,阿傍城里的嘉楠草就已经绝种了,外面能留存的,都是一些不可能再生长出嘉楠草的草种。”
柳清风与胡秀雅分别被朝露拎着,两人在陈香莲的眼中是虚空漂浮着的,她虽然害怕,却没敢开口忤逆面前的仙长,生怕因为自己而让他们遭了难。
那厢,眼看着陈香莲被人抓住了,柳清风十分着急,挣扎着喊道:“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杀人放火的是我,坏事做尽的也是我,与香莲无关!她是好人……她是好人!”
“关上他的嘴。”余音头也没回地吩咐了一句,两指捏了捏陈香莲手指上的小小伤口,将血又挤了一些出来。
朝露乖乖一掌打晕柳清风,随后说道:“子母局解不了,如果做局的妖活着,她们或许还能维持几年的清醒,在死前过的快乐一些,但显然当年做局的妖已经被除掉了。”
否则,单凭柳清风,不可能带着三个人撑这么久。
“嘉楠草的草种可以定神固魂。”囚玉几步蹲去余音身边,侧身从自己的袖里乾坤中摸了个绣锦缠枝纹的香囊出来甩了甩,说:“当时我觉得隐隐约约有它的味道,想来就是因为它已经被种在了这三人的骨血了,连我都难以嗅到。”
又是嘉楠草,又是定姓纳灵,这柳清风懂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余音想着,翻手接过陈香莲指腹掉落的血,另一只手则将那香囊从囚玉掌心取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