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夏。
陆瑾竹一袭灰色暗纹长袍,坐在院子里的柳树旁,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虽然他只有7岁,但举止优雅,气质卓越,俨然是位名门贵胄。
丫鬟将一盘切成小块的水果放在陆瑾竹面前,又拿起蒲扇帮他扇风。
藏在柳树中的蝉不停鸣叫,吵的耳朵疼。
陆瑾竹合起书,黑瞳微眯。
他天生敏锐,感觉附近似乎有人在监视陆家。
陆瑾竹仔仔细细的环视一圈,终于发现院墙角落的狗洞有异样。
他快速靠近,撅腚往外瞅,却不料撞进一双漂亮的狗狗眼中。
陆瑾竹一怔,继而温柔询问,“你看着有点眼熟,是哪家的小丫头?”
叶柠嘟唇,嗓音奶声奶气,“记性真差,你去年中秋节还给过我半块月饼呢。”
陆瑾竹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你是坤叔家的小女儿叶柠,对吗?”
叶柠轻轻颔首,从衣兜摸出一颗水果糖,“这是我爹从镇里带回来的,你吃不?”
陆瑾竹摇头拒绝,“我家不缺糖,你吃就行。”
丫鬟纠结片刻,试探性的说,“大少爷,在这里聊天太累,你应该请叶小姐进来。”
半晌,叶柠坐在书桌前,毫无负担的开始吃水果。
陆瑾竹则乖巧的站在旁边,继续看书。
陆父在镇里治病救人,没在家。
抱着陆瑾瑜的陆母望向窗外,唇角弯弯,喊来丫鬟嘱咐多炒俩菜。
傍晚,叶柠被留下吃饭。
叶家穷,整日粗茶淡饭,她首次见到肉,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村民们平时看见陆家人就躲,就只有这小丫头不怕,陆母是真心喜欢。
她揉揉叶柠圆滚滚的小肚皮,语气温柔似水,“下次稍稍少吃些,肚肚会痛,若家里没吃的,就来找竹子拿。”
叶柠笑吟吟的道谢,见天色已晚,就礼貌的告辞离开了。
反正是未来夫家,她毫不客气的来陆家蹭饭,还时不时的往回带。
叶坤起初还假模假样的说叶柠两句,但时间一长,他不仅不嘟囔了,还整日期待着。
这天,一群人闯进村子,直奔陆家,抓走了所有人。
陆父死死搂着陆瑾林,陆母一脸担忧的抱着陆瑾瑜,陆瑾竹眉毛紧皱,满脸疑惑。
陆家人被关进黑黝黝不通风的屋子里,被挨个带出去进行思想教育,训话。
若有一句话说错,就会挨一顿打。
陆家人的骨子很傲,即使被磋磨的不成样子,都没有哭。
当然了,这其中并不包括陆瑾林和陆瑾瑜。
陆瑾竹原本肉嘟嘟的小身板瘦成皮包骨,眸中如死水般沉寂。
他经常读书,自然明白发生的一切。
但他不理解,陆家明明是乐善好施悬壶济世的大家族,咋就被人这般无礼对待?
陆瑾林趴在陆父怀中低泣,陆母营养不良没奶水,陆瑾瑜饿的嚎啕大哭。
看守的人想教训一番,一位长辈忙咬破手指塞进陆瑾瑜的嘴里,止住哭声。
陆父将陆瑾竹喊至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陆瑾竹疑惑不已,“那你和娘呢?不管我们了吗?”
陆母揉揉他的头顶,笑容甜甜,“我和你爹会用另一种方式守护你们,记住竹子,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撑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陆瑾竹眼眶通红,重重点头,“我会的!”
清晨,十几个人走进房间,有拎煤油灯的,有拿绳索的。
陆母将陆瑾瑜抱给陆瑾竹,并命令他面对着墙背诵乘法口诀。
陆父把熟睡的陆瑾林放在陆瑾竹脚边,眼底充满不舍。
六位长辈并排而立,望着陆家三兄妹,皆慈爱的勾起唇角。
陆母稳稳心神,眼神凌厉,“听话,快背!”
陆瑾竹浑身一震,立马照办。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绳子套住长辈们的脖颈。
“二二得四,一三得三。”
一团破布塞进长辈们的嘴里。
“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绳子骤然收紧。
乘法口诀背诵完毕,长辈们彻底断气。
房间清理的干干净净,陆瑾竹缩在角落,目光呆滞。
没两天,兄妹三人被释放。
雪花飘落,气温下跌。
陆瑾竹抱着妹妹,牵着弟弟,赤脚走回村。
村庄改名为红星大队,还任命了大队长。
陆家的财宝田地全部充公,仆人遣散,富丽堂皇的房屋烧成灰烬,兄妹三人被安置在山脚旁的破土屋中。
陆瑾竹让弟弟照顾妹妹,独自外出寻找食物。
可惜山里除了枯黄的野草,啥都没有。
回家期间,几个小孩一边用小石子扔他,一边笑嘻嘻的嘲讽:
“呀,地主家的狗崽子咋还没死?你爹娘呢?被砍成几段啦?”
“我若是你,就带着弟弟妹妹跳河,根本没脸活!”
“进山找东西吃吗?从我双腿中央爬过去,我就施舍你一碗尿!”
陆瑾竹两只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几个小孩仰天狂笑,毫不畏惧的满嘴喷粪。
陆瑾竹眼眸猩红,迅速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结果显而易见,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被揍的鼻青脸肿。
好不容易返回土屋,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穿制服的人就将他带走了。
陆瑾竹一拳砸向墙壁,鲜血顺缝隙流出。
那几个小孩打他就算了,竟然还报公安!
弟弟和妹妹生活不能自理,他不该冲动的!
他要积极认错,努力表现,争取早日回家。
即便这样,陆瑾竹重返红星大队也已经是三天后了。
村民们指指点点,口出恶言,他充耳不闻的冲进土屋。
见弟弟妹妹在被窝里安稳的睡着,他长舒一口气。
等等!棉被?之前好像没有吧?
视线移至墙角,俩菜碟,三只碗,几颗土豆,半塑料袋糙米和满满的一桶清水!
恰逢弟弟睡醒,陆瑾竹压低声线问,“这些都是谁送来的?”
陆瑾林伸展四肢伸懒腰,乖巧回答,“姐姐给的。”
陆瑾竹用碗舀水喝几口,疲倦感瞬间消失。
他坐在炕沿,再接再励,“姐姐长什么样?你还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