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梦这种东西到底能不能作数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嘿嘿,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成为天下第一!没有‘之一’的那种。哎呦……师父你打我干嘛。”
“臭小子,我看你是在白日做梦。还天下第一,你先把我教你的内功心法给练熟了再说。”
“师父,你总说‘强中自有强中手’。那这武林之中,究竟有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且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那种。”
“这个嘛……的确有一个。貌似还是个剑客。只不过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物了。以至于究竟是否有这号人,武林之中依然众说纷纭。”
“那他叫什么名字?”
吕浮生举起酒葫芦的手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说来也巧。与你是本家。姓李,名文绝。”
“文绝……”小常卿嘴里反复念叨起这个名字。“他既然叫‘文绝’,为何不去读书,考取个功名。偏偏当起了剑客。”
吕浮生放下酒葫芦,提起一根细竹枝,敲了敲小常卿的小腿。“马步扎稳点,别乱晃。”
小常卿哎哟一声,赶紧稳住身形。
吕浮生说道:“姓名是他爹娘起的,你管这干什么。况且你又怎知他是弃文从武,又或是文武双全?”
小常卿一边扎着马步,一边揶揄道:“那他和师父你比,谁更胜一筹。”
他知道自己师父一向眼界极高。江湖上各门各派掌门宗师,在师父口中几乎是不值一提。即便如万剑门门主苏天纵、玉虚城城主陆影以及慕容家现任家主慕容旭这样赫赫有名的当代剑仙,师父也依旧不屑一顾。能否打得过暂且不论,至少口头上没输过。
“我和他比?”吕浮生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似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若与他交手。我用枪,他赤手空拳。以命相搏间,我死占八分。他若用剑,我甚至都没有提枪的机会。”
小常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这么厉害。”
吕浮生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依靠在桃花树下。“可即便他真存在过,那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提起他的传说,却只是街头上评书人碗里的三四文铜板罢了。剑道魁首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不必艳羡,不必向往。人嘛,总归要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吗……
小常卿似懂非懂。
许多年后,当他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似乎一切已尘埃落定。
当李常卿背着师父留给他的那杆枪,牵着白马,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盼盼孤身一人回到天机城时,却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客人笑的很开心,但笑容之中却隐隐带有几分苦涩的意味。
“你怎么来了。”李常卿语气平淡,不悲不喜。
客人走上前踮起脚尖,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自然是帮帮你喽。想当初你一掷千金买下这处地皮,搭建了这栋楼,结果人却迟迟不归。于是我自作主张,出资给你装修了一番,也算是还了你昔日的恩情。以后你想做点生意又或是靠出租房屋赚点银子,那都是你的事。至于楼的名字嘛暂时还没起,要不你起一个?”
“多谢。”李常卿向她颔了颔首,随即从她跟前走过。
“啊对了。顺便我在提醒你一句。虽说陛下赦免了裴俊的死罪,但裴家也落得个削爵为民,永不录用的下场。你与裴俊交情极深,名声赫赫,朝廷未必会放过你。既然打算大隐于市,你现在的名字可就不能再用了。”
李常卿脚步忽地站住。他沉默片刻,忽地想起当初在如意村时,与师父的那段对话。他转过身道:“那便叫‘文绝’吧。”
“文绝?你的新名字?”
“嗯。”李文绝伸手轻轻的逗弄着襁褓里的盼盼,淡淡道:“姓李,名文绝。”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眼前忽然传来一道刺眼的光芒,场景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当李文绝再度睁开眼时,自己已独自一人身处于一个虚空幻境之中。而在他的面前,却站着一位白衣剑客。
这一年来,李常卿总是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见那位白衣剑客以及那位名叫“何惜文”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剑客的人生如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一一浮现。而自己就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到最后梦醒之后,自己心中难免一阵感慨。
“你来了。”白衣剑客忽然开口了。
李文绝一愣。怎么这回对方竟能看到他了。
“你究竟是谁?”李文绝问道。
白衣剑客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我可以是任何人,比如,你。”
李文绝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你不是我。”
白衣剑客向前几步,淡淡道:“可自我死后,许多人都想成为我。”
“可成为你,代价却是忘记所有的一切,成为一具傀儡,这对我而言并不值得。”
“为何不值得?剑道魁首,天下第一。足够强大了,你可以做你该做的任何事情。整个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都是你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李文绝再度摇了摇头:“但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你还是因为她?”
李文绝不置可否,继而补充道:“不仅仅是她。”
白衣剑客欣慰的笑了笑。“真好,无论何时何地,你身边总会有一群朋友陪伴着你。与你共渡难关。这一点,我很羡慕。”
“世间已过两百余年,为何你始终不肯放下。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白衣剑客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哪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李文绝默然不语。
半晌,白衣剑客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李文绝。“我这里有本书,乃我当年闲暇之时所作,你看看吧。”
李文绝接过那本书,随意的翻了翻。发现这竟是本枪谱。想不到此人不光会使剑,竟还会用枪。
“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务必要坚守自己的信念。即使身处险境,亦需坚守,绝不可轻言放弃。”白衣剑客一边说着,身影开始逐渐消失。
声音逐渐远去。当李文绝再度抬起头时,眼前的一切忽然出现一道道碎裂的裂缝。裂缝愈加撕裂,只听“啪”的一声,场景就如同玻璃碎裂一般,最终只剩下一片黑暗。
…………
李文绝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洞府之中。自己仰躺在一座石床上,耳边还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烧柴火声。
他揉了揉脑袋,从硬邦邦的石床上坐起来。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冒金星。看这样子,自己貌似睡了很久。
“呦,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打算长睡不起,在我这躺一辈子呢。”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却是楚子衿正坐在火堆前,似乎正烤着什么东西。
“这里是哪?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李文绝问道。
楚子衿拍了拍衣摆上的木头屑,笑道:“这里就是乾元洞。我师父的仙居之地。至于你嘛也没睡多久。差不多五天五夜吧。”
“五天五夜?”李文绝大吃一惊。他顾不得自己如今还迷迷糊糊的,直接从床上跳下了地。
“哎哎哎,你干嘛呢。”楚子衿见状,衣袖随即一拂。一股袖风吹过,将李文绝又推了回去。“你且安安心心随我在这静心修炼,别的你哪都不可以去。”
李文绝急道:“楚前辈,我接连昏睡了五天五夜,我娘子也不知情况如何。你让我怎么静得下心。”
楚子衿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说道:“唐姑娘有我师父相助,自然平安无事。你啊,还是先照顾照顾好自己吧。”
得知唐清焰平安无事后,李文绝心下稍安。他在石床上盘膝坐下,开始运气调息。
楚子衿见他不再闹腾,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微微一笑,然后继续拨弄着火堆,忙活着手上的事。
运行一周天后,李文绝顿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他虽不知那日金池究竟对他施展了什么功法,让他一下子昏睡这么久。但至少百利而无一害。
“看你这样子,似乎睡得很香。”楚子衿开口问道。
李文绝点点头,“甚至还做了些梦。梦见了一位老朋友。”
“哦?”楚子衿笑了笑:“做梦好啊。至少在梦里可以去弥补一些曾经的遗憾。不至于让自己抱憾终身,也算是一种解脱。你觉得呢?”
李文绝深以为然。忽然间,他感觉自己怀里貌似有什么东西。他伸手从怀中一摸,随后从里面摸出一本古书。
“这是……”李文绝心下一惊。他简单的翻了几页,发现这本书竟是他梦境中那位白衣剑客给他的。
“楚前辈,这书……”
楚子衿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兴许是你梦里的那位老朋友看你骨骼惊奇,心生欢喜,于是临别时特意赠给你的。梦中传艺,这份机缘可不多见。”
李文绝见楚子衿笑的别有深意,心中忽地一凛。莫非这枪谱是楚前辈在他昏睡时暗中相赠。
看来楚前辈对种田耕地终究只是个人爱好,实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学宗师。还是那种淡泊名利,不求回报的那种。
楚子衿浑然不觉自己的形象在李文绝心目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火候差不多了,他用树枝将火堆里的木头拨开,然后从里面夹出两只黑糊糊的东西。正当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抓起时,忽然“啊”的一声。那两团黑糊糊的东西再度落入了火堆里。
他一边对着右手拼命吹气,一边向李文绝报以尴尬的笑容。
“烤番薯,西洋来的东西。要不一起尝尝?”
李文绝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