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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前一日,秦寻雪信守承诺,小皇帝召见了大周使臣一行人,答应今日送他们离去,因着周泽珂在大齐境内做的荒唐事,小皇帝不太待见今年的大周使臣,也扣留了他们一段时日,如今面子上倒也过得去,假惺惺说了些送别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其中出了一点意外。周泽珂不愿回大周,理由是他在大齐做了太多错事,如今想要留在大齐些日子真心改过,请求小皇帝的恩准。

这种一听就知是假话的话小皇帝自然是不信的,他看出周泽珂别有所求,想着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更安心 于是假模假样地夸赞了一番周泽珂的有情有义,便将此事答应了下来,甚至撤了不少名义上照顾,实则看管的人。周泽珂感激涕零,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全程秦寻雪都没有出面,无论是大周使臣离去,还是小皇帝应允周泽珂留在京都,慈宁宫内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如潭水一般死寂,让人心生不安。

有知情者悄悄向宫外递了消息,秦太后这些日子身子又差了不少,如今甚至连床都下不来了,太医院的人私下里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无论哪个太医走时都面露难色。

于是朝野上下都在传,秦太后大抵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秦太后的威压还在,谁都不敢明面上说,纵然心怀鬼胎者,私下提到时都真情实感地悲切着。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背着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并未流传太广,在事情发酵前,小皇帝处死了一批慈宁宫中伺候着的宫女和太监,在前朝亦然罢免了一些官员,错处严重的甚至直接处死了,这些人都是私底下议论过秦太后的。

小皇帝的动作很迅速,做起来得心应手,甚至有几分果断狠辣,像极了秦太后,却更像早早逝去的玄清帝。如今朝堂之上还有许多玄清帝时期的旧人,他们都是明哲保身之人,从小皇帝的处理手段中窥见几分玄清帝的风采,不由得两股战战,更加夹着尾巴做人。

自然有言官上奏,进谏陛下手段温和一些。端坐高堂的小皇帝如同观音座下的玉童子,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偏偏他阴沉着脸,若是谁敢抬起头直视圣颜,就会惊讶地发现小皇帝这副模样和秦太后有三分相似。

小皇帝没有打断言官的话,倒是让人误以为他不在意此事,谏言的言官甚至以为自己收到了鼓舞,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只是他越说越觉得朝中愈发安静,这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小心翼翼悄悄抬眼看着端坐龙椅上的年幼天子,天子阴沉着脸,吓得言官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年幼的天子却只是沉默着,朝堂之上无人敢越过天子说话,言官亦然不敢发问,于是朝堂上就这样沉寂下来,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白丞相闭眼,发觉如今陛下的威压一日胜过一日,那么,他们的计划真的还能进行下去吗。

好一会,才听见龙椅上的天子轻轻笑了笑,嗓音稚嫩,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他问:“太傅,这些年朕由太傅尽心竭力教导,朕问太傅,你觉得朕的手段过分了吗?”

被点到的居然是这些日子在朝堂上沉默寡言,只做陛下后盾的王太傅。

王太傅上前一步,举起玉笏,语气平缓:“启禀陛下,臣以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言下之意便是不认为小皇帝的举动有问题。

“好一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小皇帝笑了笑,语气依旧天真稚嫩,“不知柳卿作何感想?”

谏言的大臣便是柳卿。他身上冒了冷汗,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了。

他跪了下来,语气颤抖:“臣有罪,陛下是大齐的天,陛下所做之事自然是对的。”

“嗯,既然柳卿这样说,那便罚奉三月,以儆效尤,便这么算了。”小皇帝这样说着,语气却渐渐冷了下来,太监将他的话一层层传唱下去。

柳姓言官闭眼,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只是罚了三月的俸禄,未曾降低官职已是最好的结果。

“朕的手段已经很温和了,”小皇帝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他抬起眼,扫视着朝堂之上的大臣,警告之意很是明显,“如今母后还在,朕自然会收敛些,既是臣子,那便做好臣子的本分,莫要窥探天家之事。”

“退朝。”小皇帝这样说着,也从龙椅上跳下来,转身离开了大殿,背后是无数朝臣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就像他不在意这些人一般,就像……天下都同他没有干系。

小皇帝的警告之意很是明显。他的意思是,如今秦太后还活着,有人可以牵制他,他再怎么闹也不会太过分,若是秦太后出了什么事,他便不会再克制了。

不少大臣都愁坏了,毕竟秦太后的状态人尽皆知,如今陛下看起来,是要他们做些什么保住秦太后的命啊!

白丞相走得不算快,他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推翻秦太后的机会。如今陛下年纪还小,纵然天赋再高,也不过是个幼童,根本成不了气候,他要做的就是等待,既然明日的随行人员中有他,那就需要做点什么了。

“希望我的好侄子不要让我失望才好。”白丞相这样想着,离开了皇宫。

慈宁宫内,秦寻雪查看着明日出行的随行人员名单,以及一些暗中防护的黑骑卫和暗卫。

早朝上的事自然瞒不过她,一下朝就有人派人把这件事递到了她的案头,偏偏这人是王太傅,她还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秦寻雪放下手中的名单,看着王太傅派过来的人,颔首:“哀家知晓了,先退下吧。”

秦太后面色有些苍白,但丝毫不损她的美貌,病弱的美人总是让人心生怜爱之意,但秦寻雪不会。就算再怎么虚弱,她也是大齐的太后,万人敬仰,无所不能,无需他人的怜爱。

秦寻雪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如今殿中只有她一人,她微微愣神,殿中只有烧着的炭火微微发出一点声响。

半晌,她突然就笑了出来:“我这条命到底有什么值得的,怎么这么多人求着我活下来呢,真是奇怪。”

她自然能察觉到,很多人都惧怕她,也有无数人咒骂她,希望她早早死去,她登上太后之位,最初那几个月处决了不少人,连带着处决了好几个家族。她向来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信奉斩草要除根,从不漏过任何一个人。

她当然知道有些人何其无辜,但薛姨娘教她,要先立威才能站住脚,于是她最后精挑细选,选出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家族,不算大也不算小,满门抄斩,无论男女。

她当然知道其中有人是无辜的,但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也应当承担一些责任。她不敢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但她已经尽量减少了无辜者的死伤,也算是对得起自己。

自古以来,她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上位者,手上沾染的血都很多。她不认为这样的她值得谁去拯救,也不值得谁来挽留。倒不是因着手上沾染的鲜血,只是她这样活着真的很累,只要她上位血腥,无论日后如何,史书上记载的都会是她血腥的上位史。

她不在意史书,因为她本该死在那个谋逆的夜晚,偏偏苟延残喘至今。既然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可是无数人在挽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