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雅韵从慈宁宫出来,她带了自己的婢女入宫,此刻站在慈宁宫外,她突然觉得腿软,身体也止不住地发冷。
一直候在外头的婢女赶忙上前扶着她,声音略有不忍:“郡主,我们回去吧。……要不然,去见一见云大人也好。”婢女只知齐雅韵对黑骑卫首领有意,却不知如今御前的云夏公公就是云大人。
齐雅韵摇摇头,她扶着婢女的手,用了些力气,她已经站不住了。但齐雅韵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的牌匾,她苦笑了一声,豆大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落下来,她头上带着兜帽,克制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除了婢女没人发现了她的崩溃。
“回不去了,”婢女听见她自幼骄傲的郡主这样说,“原来,从最开始就回不去了。”
从此以后,她和秦寻雪之间,一切两清了,横亘在两人之间,跨越五年的伤害,从未消散。她凭什么认为,秦寻雪会轻易原谅她呢?
山高水远,她和秦寻雪之间,大抵是真的没有关系了。明明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明明心中亦然早有预感,为何如今,真的发生了,她却一点都无法接受呢。
“走吧,回去吧。”齐雅韵擦去脸上的泪痕,依旧是高傲的崇宁郡主,她用兜帽兜住了脸,谁也不知道她今日入了宫。大雪还在下,她来时的路被大雪掩盖,似乎从未来过。
齐雅韵的惆怅秦寻雪不得而知,周泽年也不得而知。
慈宁宫内,已经失去了对齐雅韵的情绪的秦寻雪端坐在高堂之上,冷静地放下笔,看着出现在殿中的黑骑卫,语气平静:“荣王这一路上还是要派人守卫着,世家自然不敢动手,但大周那边的势力就不一定了,甚至有可能还有来自域外的势力,注意着些,别伤及性命,我要他活着回来。”
跪在下面的黑骑卫赫然是云岩。他今日没有戴着黑骑卫那个恐怖的面具,露出那张刚毅的脸。他面上严肃,对着秦太后行礼:“诺,娘娘的命令属下一定执行。”
秦寻雪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顿,她说:“我要人完好无损回来,云岩,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云岩闻言,略有诧异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冲秦太后拱手:“属下领命。”
秦寻雪并没有对云岩的话表现出任何神情变动,她只是冷静地挥退云岩,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秦寻雪突然问鹂雀:“我的玉镯收到哪里去了?”
猝不及防被提问的鹂雀手上的针差点扎到自己。秦寻雪那日吐血终究还是伤及了根本,平日里看起来倒是正常,甚至练剑运功也不会有丝毫凝滞,但鹂雀是医者,自然能察觉到秦寻雪的身子还是衰败了下去,若是不拿到大周皇室内的解药,纵然她施针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
鹂雀本是来替秦太后施针的,先是被突如其来的齐雅韵打断了,如今又差点被秦寻雪吓到。她好脾气地收好了针,这才回了秦太后的话:“回娘娘的话,自打娘娘上次昏迷后,雀枝姑姑便将玉镯收在了库房里。”
平常哪里会把秦寻雪惯用的玉镯收在库房里,不过是雀枝心中有气,迁怒周泽年罢了。
秦寻雪也知道,所以她只是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淡淡地吩咐鹂雀遣人去拿,然后挽起袖子,露出扎针后一片青紫的小臂。
秦寻雪生的白,这些痕迹消散得也慢,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但也只是看起来触目惊心,鹂雀和秦寻雪都不太意外,鹂雀甚至还有心情评价:“娘娘的小臂今日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上一些,走出去旁人还以为奴婢医术不佳。”
秦寻雪哼笑一声:“无碍,左右也无人能看见,不疼的。”
啊……果然娘娘本质上是个很温柔的人啊……鹂雀这样想着,施针的手愈发温柔了起来。
“怡妃娘娘年少时是什么样的。”秦寻雪突然问,她睁着一双漂亮真挚的眼望过来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全世界她只注视着你的错觉。
至少鹂雀被迷惑了一下,但手却很稳。鹂雀定了定心神,问:“娘娘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怡妃娘娘的事了?可是想起了些什么回忆?”
秦寻雪仰着头,放空头脑,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是因为我昨日问了周泽年,突然就想知道怡妃娘娘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啊,大周的皇子啊。鹂雀垂眸。坦白说,她是照仪公主的人,但她本身并非是大周人,离开大周后,鹂雀对大周也没有什么留念,所以比起大周送来的质子,鹂雀更喜欢照仪公主看着长大的秦寻雪。
“公主殿下啊,年少时就很聪明机灵,是大周皇室里最聪明的那个,也是最像大周先皇的那个。她并非是中宫皇后所出,母妃是后宫中很不起眼的宫嫔。但公主殿下的母亲很爱她,公主殿下是在爱中长大的,所以大周的先皇见过公主殿下后便很喜欢殿下,她是一众兄弟姐妹中,最早得到封号的。公主殿下幼时,还曾睡在养心殿,也就是先皇的寝宫……”
鹂雀替秦寻雪施着针,动作轻柔,因着她对照仪公主的尊敬,讲起这些过往时,她的声音很温柔,讲述着那些秦寻雪不曾知晓的,关于她最敬爱的人的过去,哄得人昏昏欲睡。
秦寻雪就这样合上了眼,听着鹂雀讲述照仪公主,怡妃娘娘的过去。
慈宁宫中岁月静好,不远外的勤政殿内气氛紧绷。
虽然年少但气势已经逼人的小皇帝把奏折摔到了地上,他冷着脸,冷静地审视着地上跪成一片的肱骨大臣,嘴角扯起一个冷漠的笑。
王太傅站在小皇帝的身侧,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大臣们,心中叹息。太快了,秦寻雪明明还没有准备好一切,却出现了意外,希望陛下,不要变成玄清帝那样喜怒无常的君王啊……
小皇帝漫不经心地想,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诋毁他的母后呢,既然敢这么说话,那就该付出一些代价。
还没有行动,王太傅就按住了他。对先生尚存几分尊敬的小皇帝收起了些戾气,看向王太傅时却还是有着压不住的烦躁。
王太傅冲小皇帝轻轻摇头,他低声说:“陛下,这些人都是娘娘留给陛下的人,有用来磨砺陛下的,也有真的国之栋梁。”
小皇帝强行压下心中的烦闷,他看着地上跪倒一片的大臣,思索着该怎么办。他的母后,选了一堆对大齐有用的人,却没有几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留下这些人呢。
尚且不知小皇帝已经快要黑化到想要把朝堂上任何一个不属于太后一党的朝臣都杀掉,秦寻雪已经听完了关于怡妃娘娘幼时如何靠着聪明机灵轻而易举博得任何人的喜爱的故事。
鹂雀的针也已经快施完了,秦寻雪睁开眼,她像是无意说:“原来真的有人能轻而易举博得任何人的喜爱啊。”
鹂雀神色一变,她面前的秦太后,是被厌恶着长大的孩子,听到这些故事,她会怎么想呢,是回忆起自己堪称惨痛的过去,还是……
“真好,”秦寻雪这样说,“原来我被这样的人偏爱着,这样真好。”
鹂雀看着秦寻雪,突然就放下心来了。秦寻雪是苦难中结出的花,但她从不自哀自怨,她看到的是,她被所有人都爱着的照仪公主所爱着。
“娘娘,殿下确实很偏爱娘娘。”鹂雀这样说,“殿下是个看着热烈,但想要走进她的心却很困难的人,娘娘能得到殿下的偏爱,这确实是件很值得惊叹的事。”旁的不说,就连她自己生下的齐峥都没有秦寻雪受宠。
那个悄悄从小洞爬进来的幼童很轻而易举就撞进了当年在后宫中蹉跎岁月,已经不再鲜活的怡妃娘娘的心里。若说怡妃娘娘是秦寻雪的救赎,谁又知道秦寻雪本身也是怡妃娘娘的救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