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不惋惜呢。”秦寻雪抬起头,看着桌上的油灯燃烧的模样,语气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美好的事物逝去都会让哀家感到惋惜,又何况是这么美好的女子呢。”
语气虽冷静,但话里的惋惜却是清晰可见的,做不得假。
周泽年不合时宜地好奇,秦寻雪是怎么做到用最平静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情绪的。但此刻显然不是最好的发问时期,周泽年想,眼神落在了美艳的女子的眉间,有些惊愕地发现秦寻雪绽开一个堪称人畜无害的笑,像是山茶花一样洁白无瑕,惹人怜爱。
偏偏她没有勾引人的自觉,朝着周泽年露出这样一个过分纯白的笑后,瞬间又变回了那副冷淡又自持的模样,冷淡地点评了沁妃死于毒药一事:“像是侠客死于自己的剑一样荒谬。”
“……确实很荒谬,”周泽年扯出一个笑,眼里满是黑暗,“她哪里不知那是姜皇后的挑衅和警告,偏偏为了我还是闭着眼喝下了那一碗加了药的汤,说好一辈子爱她的周明帝畏惧姜皇后身后的姜家,草草埋葬了沁妃,甚至只葬在了皇陵的角落里,甚至没有谥号。仿佛他过去给出的宠爱都是假的,何其可笑。娘娘,阿寻,你说,世间真的有所谓情爱吗?”
秦寻雪歪头,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我不懂爱,亦然不明白爱为何物。告诉阿年一个秘密吧,我的降生,是薛姨娘同至高无上的天子的赌约,没有人期待我的出生,也没有人指望我能拥有正常人的人生,我是被当做怪物降生的,不懂情爱。”
周泽年默然。因着知情人对秦太后的过去都闭而不言,他几番试探下来只能得知秦太后的过去算不上光彩,不仅仅是因着她是秦家庶女,可是如今秦寻雪嘴里的过去显得更为血淋淋,若是要窥探,大抵是要掉一层皮的。
“我见过很多人性的恶。”秦寻雪简单地说着,“大齐如今的庆玉长公主为了活下来,斩杀了自己的驸马和儿女,无人幸免。秦明远当初为了权势攀附了玄清帝,将薛姨娘带回了秦府,惹得阿娘同他离心,纵然他幡然醒悟,有心弥补,亦然是杯水车薪。我这一路走来,利用人性的恶,谋求利益和最小的代价,得心应手。”
“偏只有谢琳芸一人,撞破了我的计划。”秦寻雪话锋一转,语气有几分嫌弃,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情愫,“她确实算不上合格的母亲,但谁又规定她要为了陛下牺牲一切?”
周泽年回想起那日见着过分轻浮的女子,不太明白为何秦寻雪突然提及谢琳芸。
“阿寻说的,是那日从皇陵里请回来的谢氏皇贵妃?”
秦寻雪点点头:“对,如今人已经不在宫中了,我送她去了别处。”
“这位皇贵妃,是如何看破了阿寻的计谋?”秦寻雪向来是算无遗漏的模样,就算是为他封王这样登天难度的事,在秦寻雪的计划里依旧稳步推进。周泽年很难想象,那位不算太聪明的皇贵妃是如何看破秦寻雪的计划的。
“她没有看破我的计划,”秦寻雪撇撇嘴,当时没什么感觉,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气得心肝疼,“只是单纯因着齐峥在她心中比什么都重要。她愧对陛下,愧对如今在暗卫营的谢逸,愧对谢家,偏偏对得起齐峥。这便是唯一一次,我输给她了。”
“她不是没有选择的,”秦寻雪语气很是平静,“她的背后是整个谢家,她有退路。谢逸为她求到我面前,要我放过谢琳芸,他愿意听令于我,只为让谢琳芸重归谢家。”
“偏偏,”周泽年忍不住插嘴,“偏偏这位皇贵妃,想要用所有的一切换玄德帝一命?”
“错了,”秦寻雪笑着纠正他,“是换齐峥留一个全尸,留一个皇帝谥号,安安稳稳葬入皇陵。”
何其可笑,又何其震撼。周泽年不理解,但他被秦寻雪的话所震撼到了,世间对女子苛刻,偏偏谢琳芸不走寻常路,为了齐峥舍弃一切,不过是换他一个全尸。
“其实最主要的是留他一个皇帝的位置,”秦寻雪托腮,“齐峥当初上位不过一月便被我斩杀,登基大典还未举行,自然在朝中有所争议。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为了那个皇位。不过是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左右我身上的罪名已经够多了,再加一个倒也无妨,况且还换来了谢逸的诚服,左右是算不得亏的。”
周泽年张口欲言,心口有些闷得慌。秦寻雪姿态过分随意,是真的不在意身上又多了一件莫须有的罪名。
她好像一直在被冤枉,所以放弃了辩解。心底泛起几分怜惜,周泽年面上也并未掩饰,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本是我想着同阿寻倾诉的,如今却被阿寻的过去气得心肝疼。”
秦寻雪歪头,有些不解:“为何要心疼?我如今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谁都不敢招惹我,想杀谁就杀谁,那些个流言蜚语又中伤不到我,为何要心疼我?不过,那些可不是我的过去,呵呵,我的过去,若是得了空再同阿年说吧。”
周泽年垂眸,唇边止不住溢出一声轻叹:“可是阿寻,我希望你如意。”
秦寻雪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阿年说什么?”
“阿寻,”周泽年对上她的眼神,一字一顿,唇边含笑,“我希望你如意。”
轰,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炸开,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被迫浮现,温柔贵气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轻纱,抱着她坐在摇椅上,嘴里轻轻哼着大周的民谣,晚春初夏的午后阳光算不得毒辣,温柔的女子怕她晒着便吩咐人把摇椅拉到屋檐下,小小的幼崽蜷缩在女子怀里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撑着脑袋抬起头来看着女子的脸,似乎要把这张脸紧紧印在脑子里。
女子唱了一会便停了下来,她轻轻抚着幼崽身上上完药却依旧青青紫紫的伤痕,忍不住叹了一声,将幼崽轻柔地搂在怀里,声音婉转缥缈,仿佛话语落在幼崽身上也会让她疼痛:“阿寻快快长大吧,阿寻,我希望你一切如意。”
秦寻雪闭眼,鼻头发酸。太过久远的记忆了啊……
周泽年不知秦寻雪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但他还是镇定地坐在原处,耐心地等着秦寻雪的情绪稳定下来。
秦寻雪并未失神太久,她很快便缓了过来,朝着周泽年浅浅一笑,却悄悄红了眼眶:“阿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我幼时也曾听过这句话。”
周泽年唇边的笑寡淡了些:“竟让阿寻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是我不好。”
秦寻雪摇头:“并非如此。阿年的话自然没有让我想起什么不好的事,甚至……甚至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