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扬宫中。
雀枝恭敬行礼,看不出两人私交过深,端的是一副公正的模样。
雀枝抬起头冲着倚着贵妃榻的齐雅韵笑了笑:“奴婢见过郡主。”
齐雅韵姿态随意,微微歪头:“雀枝姑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娘娘今日又要做些什么?怎么找上我了?”
齐雅韵说话很不客气,但作为如今宫中唯一同秦太后有交情的皇室,齐雅韵说话时候的底气很足,笃定秦寻雪不会为难她。
雀枝听了齐雅韵颇为大逆不道的话也并未有所表示,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郡主慎言”,便表明了来意:“娘娘今日要来芷扬宫用晚膳,奴婢特意前来布置打点。”
齐雅韵挑眉,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秦太后今日要同我一起用晚膳?这倒是前所未闻。”昔日她还没有做那么多蠢事时,秦寻雪也极少同她一同用膳,也不知今日是抽了哪门子风,居然要同她一同用膳。
雀枝依旧带着温和恭敬的笑,温和开口:“娘娘今日指名要郡主一同用膳,自然需要郡主留下来。”
齐雅韵嗤笑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雀枝自行布膳,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招呼宫中的小宫女同她一起走。
齐雅韵微笑:“既是面见太后,我自然要收拾一番的,哪里能衣衫不整就见娘娘?雀枝姑姑自便,我先去梳洗一番,娘娘到了自然会前来迎接娘娘。”
雀枝福了福身:“恭送郡主。”
齐雅韵:“……就在一个宫中倒也不必恭送。”
雀枝抬头,眼神懵懂。齐雅韵冷哼一声,知道雀枝还在生气,倒也没再说些什么,直接走了出去,身后的几个小宫女慌忙朝雀枝行礼后跟上了齐雅韵。
小宫女上前了些,悄悄问郡主:“郡主,娘娘来芷扬宫所为何事呀?”
齐雅韵斜着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害怕?”小宫女并未见过秦太后,只是听过一些秦太后的传言,宫中向来传言秦太后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是最难伺候的主,小宫女害怕是正常的。
小宫女小小声开口:“有一点。”
齐雅韵轻笑,言语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她不是什么坏人也并非不好相处,今日来我这,大抵是为着……呵,一个男人。”前些日子才见过周泽年,今日周泽年去见了秦寻雪,秦寻雪便要在她现在居住的芷扬宫中用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
小宫女年岁不大,一入宫便被安排来服侍齐雅韵,齐雅韵看她顺眼倒是从不为难她,小宫女自然亲近齐雅韵也不怕她。此刻,小宫女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满是好奇:“呀!是谁呀?”
齐雅韵止住话头:“是你不该问的人。”
小宫女瘪嘴,但明白郡主既然这么说了便有她的道理,想开了后便跟上了齐雅韵的步伐,为齐雅韵梳妆打扮。
秦寻雪到芷扬宫时齐雅韵正好结束了梳妆打扮,容光焕发来迎接秦寻雪。
齐雅韵虽被秦寻雪关在宫中,但秦寻雪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此刻齐雅韵一身漂亮的亮蓝色宫装,娇俏的脸上一点红妆,整个人容光焕发。结束了一天政务的秦寻雪一身黑气,见着齐雅韵这般快活满腹难受,却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齐雅韵入座,齐雅韵毫不客气坐下,言笑晏晏:“雅韵有些累了,便先坐下了,娘娘不会怪我吧?”
秦寻雪不理会她听起来有些挑衅的话,吩咐雀枝带着人出去,独留两人坐在膳厅中用膳。
齐雅韵整个人一松,有些埋怨:“你早些说独留我们二人用膳,我哪里还需要忙活那么久。”
秦寻雪微笑,直奔主题:“你前几日见过八皇子了。”
齐雅韵无语:“秦寻雪你的脑子里面能不能腾一块出来给我。别一来就是周泽年,我忙活了这么久不能先吃口东西吗?”齐雅韵不跟着喊八皇子也不尊称“泽年殿下”,只是简单直呼其名,料定秦寻雪不会动怒。
秦寻雪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倒也不为难齐雅韵:“我先前用了糕点,倒也不算饥饿,先用膳吧。”
齐雅韵挑眉,手指划过嘴唇,鲜红指尖衬得那副面容越发娇艳:“我记得你不喜欢糕点?”
秦寻雪撑着下巴,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冷笑:“人是会变的。”
齐雅韵暗自腹诽:不信。
秦寻雪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和八卦,不欲理会她却听见齐雅韵发问:“是大周的质子?我听说了,你可是吩咐小厨房,他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齐雅韵眼神狡黠,语气夸张:“让齐不齐知道了得多难过呀!我们的太后娘娘,怎么偏心至此?”往年齐不齐闹着要小厨房做些什么都要到秦太后面前去走一遭,秦寻雪对吃食很是谨慎,初次听闻周泽年能自由使用小厨房倒是让齐雅韵颇为惊讶。
秦寻雪冷眼见她表演,慢慢悠悠开口,满是威胁:“再说一句便让人撤了这一桌子的饭菜。”
齐雅韵拦住:“别别别,我不说了便是,踩到痛处了?我这就用膳,梳洗打扮的时间太长我现在还饿着呢。”
秦寻雪垂眸,假装没有听见齐雅韵那句话,今日来此用膳用的还是她平日里用的玉箸,玉箸上雕着水仙花。秦寻雪低着头看着玉箸,待到齐雅韵开始夹菜时才抬起玉箸用膳,慢条斯理,用的不算多。
齐雅韵:“……我果然还是讨厌跟你一起用膳。”秦寻雪因着年少身体不好,秦夫人立下的规矩便是细嚼慢咽,对比起来齐雅韵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秦寻雪:“闭嘴。”
齐雅韵:“……真凶。”齐雅韵哪里敢多说半句不是,如今身在宫中,就算她笃定秦寻雪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说话惹人嫌。
秦寻雪却不甚在意齐雅韵,反而想起八月十六那日在冷宫同周泽年一同用膳那日,周泽年指尖苍白,动筷时即使优雅却也能看出来有几分谨慎。……和齐雅韵很不一样。
齐雅韵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也没什么胃口了,随意往桌上一放筷,抱着胸一挑眉:“我用好了。”
秦寻雪:“不再吃点?”
齐雅韵轻嗤一声,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属于郡主的那份娇蛮显露无疑:“任谁对面坐着一个娘娘这样的人也会吃不下。”
秦寻雪目光幽暗,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接着刚刚的话问了下去:“八皇子主动来找你,所为何事?”
齐雅韵眸光一闪,想到自己和周泽年聊的内容略有心虚,却丝毫不显,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娘娘既已知泽年殿下的表字,为何还称泽年殿下为八皇子,不免有些太过生疏。”
“你的称呼不也是变来变去的?”秦寻雪不接茬,把话题抛回去,大抵猜到这件事是周泽年告诉她的,话语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嘲讽,“从直呼其名到质子殿下,如今又变成了泽年殿下,看起来郡主是该好好学一学礼仪了,教养嬷嬷们定然很高兴。”
齐雅韵叹息,都这样了还要遮遮掩掩,居然还没有开窍,难不成那句传言是真的?薛家女真的不懂情爱?
齐雅韵自然不想再见到教养嬷嬷,那都是深宫里面杀人于无形的狠人,齐雅韵每次见到教养嬷嬷都头疼。于是齐雅韵老老实实回答了秦寻雪的话,不敢再提起称谓一事:“泽年殿下不过是来找我随便聊聊,问我当日为何要为难他,是不是故意的。”
秦寻雪自然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不止这么些,开门见山问道:“为何要办赏菊宴?你在聃阳五年都未曾起过嫁人的心思,不过困在宫中一月有余便想着要找个如意郎君?”
齐雅韵自然知道瞒不过她,便早早想好了说辞,滴水不漏:“白家有问题,我需要借此机会接触白家。齐雅雯暗中接触过白家家主的嫡长子,白木熙可不好对付。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跟你一样的疯子。”
秦寻雪冷笑:“说事便说事,没必要踩我。”
齐雅韵嘿嘿一笑,装傻充愣:“哪里有,这话我可没有说到周泽年面前去,只是说白木熙当年对你有意。”
秦寻雪猛然坐直,神色森冷:“你说什么?”秦寻雪生了一张妍丽非凡的脸,笑起来灿若繁星,如今久居上位,不笑时便自带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旁人自然会被这副模样的秦寻雪给吓到,自然会掂量着说话,秦家人对她有愧自然也会看她脸色,但齐雅韵哪里会怕她这副模样,即使当年闹掰也有她的原因,但齐雅韵理直气壮,从不心虚。
故而齐雅韵只是笑着开口:“你不知道吗?白木熙当年风头正盛,前途无量,在贵女圈是颇为热门的郎君人选,偏偏夺嫡关键时期在白家本家传出来一条消息,说白木熙要为了秦家庶女放弃功名利禄,聘礼和八字都已备下,却被白家家主拦下家法伺候,被关在祠堂里足足修养了一个月,出来便听闻你和玄德帝定婚的消息,落魄至极。”
齐雅韵的消息来源一般可靠,她既然敢这么说便是拿到了十足的把握。
秦寻雪扶额,难得有些头疼,却也冷笑一声,语气还是很冷:“怕是别有所图,我当年在京中可算得上籍籍无名,他凭什么看上我,简直可笑。……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八皇子?”
齐雅韵笑嘻嘻的:“谁知道呢。告知八皇子不过是为了理直气壮邀白木熙入宫,白木熙如今也是适婚年龄,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娶亲。在八皇子眼中,我和你势不两立,我算是是背叛者。”
“你本身就是背叛者。”秦寻雪毫不客气,揭开横在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语气嘲讽冷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齐雅韵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刺得手心很疼,靠着疼痛,齐雅韵勉强找回理智,明白秦寻雪这是故意在激怒她。
于是齐雅韵开口:“为着你的目标,为着你当年应下的承诺,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不会错过的。”
秦寻雪淡淡开口:“你不是会为着我的计划无私奉献的人,齐雅韵,你还在骗我。”
齐雅韵握紧了拳,眼眶慢慢变红,她咬着牙回应:“秦寻雪,我是大齐皇室,你知道这人意味着什么,我和你见过一样的悲剧,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着大齐江山永固。”
秦寻雪定定盯着齐雅韵好一会,齐雅韵不肯移开目光,直直望过去。良久,秦寻雪耸肩,向后一靠,那张妍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从没有说过,雅韵郡主不配为皇室。哦对了,告诉雅韵郡主一个好消息,你离京前呈上来的折子我看过了,挑了一些合适的政策在京都实施了好几年,效果不错,我已经拟定了圣旨,不日便会推行新政,恭喜雅韵郡主,得偿所愿。”
齐雅韵一怔,猛然想起多年前赌气留给秦寻雪的折子,一条条策略均踩在世家底线上,均是为了黎民百姓,更准确来说是为了穷苦女子,这些个策略唯有秦寻雪才能实施。她本不抱希望,没想到秦寻雪已经在京都实施多年,如今还要推广出去。
齐雅韵蜷缩了手指,呐呐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我的折子。”
秦寻雪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否认她当年确实打算一把火烧了的事实。
“后面我想了想,还是徒手从火里捡了出来,”秦寻雪说起此事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全然不顾齐雅韵瞪大的双眼,“烧毁了不少,但好在我大抵是知道你要做什么的。如今看来成果倒是不错。”
徒手去火里捡东西确实像是秦寻雪会做出来的事,藐视生命的人做什么事都不稀奇。齐雅韵垂眸,不知是喜是悲。秦寻雪一心求死时,还曾把自己关在一栋楼里用火烧,若非秦夫人发现怕是早已如愿。
秦寻雪接着说:“赏菊宴可以办,毕竟已经答应了八皇子,但齐雅韵,你记住,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拿八皇子做饵,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齐雅韵还沉浸在秦寻雪火烧自己的壮举中,陡然听见这段话有些恍惚,发现秦寻雪不是藐视生命,是藐视自己的生命,何其恐怖。
反应过来,齐雅韵应了一声:“自然,我同八皇子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害他。”
秦寻雪冷笑,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去:“到哀家练剑的时辰了。”
齐雅韵起身行礼:“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