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周明帝铆足心思算计自己的儿子和大齐太后时,远在大齐的小皇帝却在痛哭流涕写大字。
云夏看着边哭边写大字的小皇帝默默无言,只有这种时候,小皇帝才会卸下那些和年龄不符的伪装和算计,真诚地表达……自己对大字的讨厌和痛苦。
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很多,恰逢明日使臣来访,太后体恤小皇帝,今日大发慈悲无需小皇帝批阅奏折,小皇帝一高兴,信誓旦旦说小憩一会便把大字写了,他自己会算好时辰,云夏无需唤醒他。云夏虽然怀疑小皇帝的自制力,但小皇帝冲着他撒娇卖好,云夏一心软便答应了下来,但谁曾想小皇帝午间小憩时直接睡过了头,云夏察觉到了想去唤醒小皇帝,结果根本叫不醒。
云夏:……陛下,你完了,真的。
后来小皇帝昏睡不醒的事情还闹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急匆匆地走进勤政殿后头小皇帝的寝宫,一只手提起小皇帝整个幼崽,声音阴恻恻的:“齐不齐,醒了吗?”
结果就是,被母后吓醒的小皇帝再喜提几张大字。
按理来说太后也没有心狠到加很多张大字,但王太傅近日要求变高,写错了需一整张重写,云夏不忍直视地面上那堆纸张,默默为小皇帝点蜡。
折腾到小皇帝平日里休憩的时辰后小皇帝才堪堪写完,还在长身子的幼崽不能熬夜,这是太后的死命令。
小皇帝早就困了,午间小憩并没有让嗜睡的幼崽减少对休息的渴望,他梦游似地写完了大字帖,迷迷糊糊地扑到了柔软的龙床上,倒头就睡。
云夏无奈扶额,还是尽职尽责帮小皇帝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替小皇帝盖好被子,想着明日还是要同太后说说,不能拿训练齐峥的方式训练自家幼崽。
梦里都在写恐怖的大字的小皇帝今日还是要起来上早朝。早朝上,趁着朝臣低下头无人启奏的空隙,小皇帝悄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随后捂着嘴,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害怕被人看见。在珠帘后的太后本不知道小皇帝做了什么,但小皇帝抬起手捂住嘴的动作实在太明显,坐在身后的太后稍微想想就知道小皇帝大抵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掩耳盗铃罢了。
太后向来不管这种事情,小皇帝的礼仪全权交由管教嬷嬷教导,这件事朝野皆知,太后可不管那些说她教导无方的言官,长了眼的都知道此事她不管。
但现在,太后微微蹙起眉头,美艳的眉眼之间染上几分愁绪,看起来有些不解。可是王太傅的大字真的布置多了?怎么齐不齐这么累?要不然让八皇子劝劝,让小老头少布置一些?
丝毫不记得昨日自己怒气冲冲也给小皇帝布置了几张大字。
因着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高台之上的太后,太后心安理得地在吵闹的朝堂上发着呆,忧心小皇帝的教育问题。
今日早朝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与大周接壤的郡县怎么治理,与边疆夷族的摩擦怎么解决、打还是不打,秦大将军正在返京述职的路上还带了新婚妻子、入京后该如何处理……
等等,太后精神一震,出声打断了下面争论不休的大臣,声音带着几分兴味:“戚爱卿,定远大将军都未曾给哀家上归京的折子,哀家很是好奇,爱卿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提起定远大将军入京该按何等规制办理的是礼部的礼部司郎中,主管礼制制度的部门长官戚郎中。
戚郎中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面上总是带着万年不变的笑,性格却与外表截然不同,是个性格强势的官员。但现在,戚郎中总是挂着笑的脸此刻有些挂不住,向上首的太后行礼后,戚郎中面上冒出冷汗,看起来有些畏惧太后。
戚郎中心里止不住的后悔,他以为定远大将军已经给太后上了折子,才会露出些痕迹来,但仔细想想,他可从未听闻过有人知晓定远大将军的行踪,怎么他就刚好察觉到了呢。戚郎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及此事,声音有些抖:“启禀太后,微臣,微臣只是对定远大将军归京一事略有耳闻,昨日上午边疆的驿站传来消息,七日前定远大将军便已准备回京,清宁郡主也会随行。”
戚郎中主管大齐境内所有驿站,自然知晓边疆驿站的事情,但问题是,定远大将军都还未曾到驿站,戚郎中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这可算是天大的逾矩。
太后冷笑一声:“倒是大将军的作风,上次同夷族的八万骑兵交手,若非他出其不意,只身一人绕到夷族大本营后方烧毁粮草结束战斗,指不定要持续多久。定远大将军真是有勇有谋,算无遗漏。”
看似是在夸奖定远大将军有勇有谋,兵行险招,敢为人先,但在场谁不是同太后相处多年,看得明明白白,太后这是罕见地真动了气在阴阳怪气定远大将军。三年前,秦将军还未封定远大将军,边疆夷族召集八万骑兵来势汹汹,前线战事吃紧,秦将军瞒着当时的主帅——德高望重的老元帅顾北候,只身一人一骑绕到夷族大本营,烧毁所有粮草,迫使夷族投降。
此事传到朝堂之上时,当年功高盖主的顾北候卸甲归田,把手中调教得相当好的边疆几万兵力转移给秦景盛。
高坐龙椅后的秦太后隔着珠帘,看不清神色,却罕见地笑出了声:“顾北候倒是比你们识趣得多。”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谁也不懂秦太后为何这么说,也不懂为何秦景盛立下汗马功劳,足以抵了违抗军令的罪行,秦太后却足足压了三月才册封秦景盛为定远大将军。
如今,在场地位最高的陈阁老闭上了嘴,悄悄从争吵中抽身,看起来心有余悸,似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并不想掺和进太后和亲兄长的争斗之中。戚郎中是陈阁老的门生,但陈阁老打了一个寒颤,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门生为什么总是能踩到太后的雷点。
一直犯困的小皇帝捂住自己的嘴,清醒了不少也不敢招惹母后,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戚郎中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王尚书欲哭无泪,不明白礼部为什么总是这么点背。上次朝堂之上太后明着发火还是因为礼部掺和进了秦丞相离京一事,上一位礼部尚书为秦丞相求了情,上奏太后,仗着太后才刚刚坐上那个位置不久出言不逊,明里暗里指责太后大逆不道,不配为后。然后……礼部尚书直接被黑骑卫抄了家。
当年还只是侍郎的王尚书一脸震惊地被抬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战战兢兢,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被抓走。因为王尚书知道,虽然那位礼部尚书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但太后第一个拿他开刀,很难说和礼部尚书为秦丞相求情一事无关。
王尚书是上一任礼部尚书被抄家后才走马上任的,并不是太后的人,和王太傅是远房表亲,行事一直很小心。王尚书一直很尊敬王太傅,秦太后总是戏称王尚书为“小王尚书”,因为王太傅当年也做过礼部尚书。但小王尚书上任五年,一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从不越过太后行事,凡是大事皆要请示太后,待到太后下了旨意,小王尚书才会准备各项事宜,力图太后满意。但小王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戚郎中竟然越过他 探听到定远大将军归京一事。这件事小王尚书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小王尚书一脸痛苦,暗中祈祷自己不会被太后迁怒。
太后还真的不想迁怒王尚书。礼部尚书不是她的人,但为人确实很小心,从不参与党派争斗,为官十载几近升迁却从未站过队,这几年用下来也很顺手,太后觉得没必要换人,自然不会迁怒于他。
但面前的戚郎中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太后目光沉沉,大殿中气氛压抑,无人敢开口说话。
太后手指上戴着银制的护甲,上面暗刻祥云花样,很是素雅。太后轻轻用戴着护甲的手指敲着独座的扶手,看起来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大殿中才响起太后的声音,戏谑又暗带威压:“戚爱卿,莫不是哀家未曾说过,若是有边疆送来的消息,要直接送到哀家案上,无需过礼部的审?”
戚郎中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显然是记得这一茬的。戚郎中磕磕绊绊地开口为自己辩解:“娘娘恕罪。昨日消息送来已是很晚,微臣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宫中送这份消息,想着此事归礼部司主管,便擅自拆开了消息,便打算今日早朝告知太后娘娘,望娘娘恕罪。”
“怎么会没有合适的机会呢,”太后停止了敲扶手的动作,语气不再阴冷,反而染上几分毛骨悚然的笑意,声音轻佻温和,“戚爱卿不长记性吗?若是需要传消息给哀家,直接唤一声黑骑卫便是,蹲在爱卿家中的黑骑卫会带着消息来找哀家的。怎么?戚爱卿不记得上次被抓的情景了吗?”
戚郎中脸色彻底惨白,朝中不少大臣的脸色也微微发生变化。即使在最喜怒无常的玄清帝统治时,喜怒无常的掌权者也未曾同面前的太后一般,大张旗鼓放任黑骑卫扩张,毫不掩饰她派了人监视每一个大臣的事情。
如今,黑骑卫的权利比暗卫可要大得多,大臣若是犯事,黑骑卫便能先斩后奏,先抓走大臣,代表太后指令行事。这些事朝臣心知肚明,但太后还是极少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说,难得像今日这般嚣张地表示,我就是派了人监视你们。即使不明白太后为何将此事放在明面上,但太后掌握了生杀大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太后口中的“上次被抓”,指的是戚郎中去年被诬陷贪污时,太后越过刑部和大理寺,传令给暗中守在在戚府的黑骑卫,在戚郎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戚郎中关押,封锁戚府,保护和囚禁戚郎中的家眷。
戚郎中一直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被抓时,黑骑卫不知是从家中那个犄角旮旯里面走出来的,手起刀落,打晕他将他丢进牢房里,不给任何交谈的机会。黑骑卫如此冷酷的行事风格,给备受煎熬的戚郎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使刑部和大理寺联手查出真相,戚郎中洗刷冤屈,太后将戚郎中放了出来,为表安抚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但戚郎中从此惧怕黑骑卫也是事实,岂敢劳烦黑骑卫。
上首的太后沉默良久,手中的银色护甲摘了又戴。最后,她轻轻发出一声笑声:“戚郎中,哀家最后问你一次,消息是昨日传来的吗?”
戚郎中脸色灰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每日送来的消息这般多,他只是在赌太后和黑骑卫不知此事。
但现在看来,他赌错了。
戚郎中沉重地磕了一个头,头紧紧挨着地面,声音沉闷:“微臣,但凭娘娘处置。”
看起来,戚郎中已经明白为何太后今日突然发难了。
太后自然不会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处置戚郎中,今日发难不过是想起前些日子黑骑卫查到,戚郎中把驿站的消息偷偷传给了白家为首的大世家罢了。
太后可以容忍戚郎中无伤大雅的小错,当初贪污那件事戚郎中手上也不完全干净,但太后权衡之下还是放过了戚郎中,面上只说黑骑卫办事不当,丝毫没有迁怒戚郎中的意思。
但勾结世家一事已经踩到太后的底线了。这些年太后殚精竭虑,不过就是为了瓦解百年世家独大的局面,她可以容忍朝臣各有所谋,但不能容忍朝臣同世家勾结。
太后撑着头,轻轻一笑:“哀家哪里懂这些,交给大理寺审理便是。若是审出戚郎中无罪,倒是哀家的不是。”
戚郎中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惶惶,但也明白这是太后给他的一次机会。
戚郎中叩首谢恩:“微臣,谢娘娘恩典。”
敏感的朝臣敏锐察觉到,太后大抵不是为着瞒而不报发怒,但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戚郎中勾结白家一事。
朝堂上,出身世家知晓些什么的官员背上冒冷汗,心中骇然,不敢说话。
小皇帝笑眯眯地坐在前头,代表着皇室的威严,也意味着他不会驳斥太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