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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静芷还是京中搅弄风云的一把好手时曾在京中购了一处私宅,用来作为曾经的情报窝点,三进三出的院子很是气派。秦静芷不像庶妹一样喜欢素雅的物件,她装修时可没因为宅子的用途而选择单调,反而大兴土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太后无论什么时候无法欣赏这种大富大贵的装饰,但秦静芷审美不错,即使宅子雕饰繁杂也不显凌乱,反而大气美观。

这间宅子在秦寻雪取缔了秦静芷在京中的情报网络后便搁置了下来,不知为何,秦寻雪容忍了这样一间宅子的存在。五年过去了,这间金碧辉煌的宅子并未因岁月流逝而变得破败,反而变得古朴了不少,秦静芷很是满意。

秦静芷想,待到夫君归京,再做些改动吧。郑蕴出身清流,郑阁老自然是看不惯这种过于逾矩的装饰,郑蕴的态度是娘子喜欢便成,但秦静芷估摸着按秦寻雪的计划,她大概要在京中停留好些时日。秦静芷推测,郑阁老大抵是会掩藏身份前来拜访的。

……也算是计划的一环。

郑阁老虽然告病,但根据秦寻雪透露的消息来看,郑阁老告病只是为了躲避一些事情,身子并无大碍。但郑蕴不知,如今归京他自然是担忧着祖父的身子的。作为郑阁老最为疼爱的嫡幼孙,郑蕴当年外调离京一事对郑阁老的打击很大。郑阁老自然知道秦家姐妹的纠葛,明白最宠爱的孙子是受她牵连才必须离京,故郑阁老再怎么明事理也是有些怨她的。

秦静芷自然不能让心爱之人在她和家人之间左右为难,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既是知晓郑阁老会上门看望孙子,那便不能让郑阁老挑出错处。出身清流的郑阁老不喜奢华,所以秦静芷打算待到夫君归京后问问该如何改装饰。

眼下,只需打扫一些浮尘便可再住进去。秦静芷是从未住进过这个宅子里的。虽说宅子的一切事物都由她亲手操办,但秦夫人颇为注重血脉亲缘,秦家三个孩子都住在秦府。加上这间宅子先前只是收集交换情报的场所,故这也是秦静芷第一次住进这座宅子。

“山鹊叛逃前,住在哪里?”秦静芷偏头,望向身旁沉默寡言跟着她的山鹊,笑容甜美温柔,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秦静芷是真的不在意山鹊叛变的事情。作为秦府的家生子,山鹊也是自幼同她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因父亲是秦府的护卫,曾被断言是习武的好苗子,但山鹊在叛逃前,她并未有机会习武。秦家三个孩子自身都习武,并不需要周围的侍从均会武。

山鹊叛逃的原因很复杂。明明是秦静芷的贴身侍女,却被秦静芷派到这间宅子里不闻不问,掌管了一部分情报人员,但秦静芷并未教她什么,只是某一天突然就把山鹊送出秦府,安插在这堆人中间。

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到秦静芷反应过来时,山鹊奉太后之名毁掉整个情报组织,最后向她转告这个消息的就是山鹊。山鹊站在她面前,依旧用着山鹊的名字,但不似曾经那个羞怯的小侍女,冷漠又沉默。

秦静芷明白当初将山鹊赶出秦府确实做得不太圆滑,山鹊对她有怨也是应该的。

秦静芷本不指望山鹊回答,但山鹊却指了指一个屋子,声音冷漠:“当初属下便是被打断腿,扔在这个屋子里的。”

秦静芷猛然顿住:“我从未下过这种命令。”秦静芷当初只是要山鹊离开秦府,从未要伤害她。

黑色的玄铁面具遮住了表情,秦静芷看不出山鹊的神色,但能听见山鹊冷漠的声音:“不是什么大事,郑夫人这边请。”

秦静芷看出来山鹊并不想回答此事,她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不过问。秦静芷有预感,若是刨根问底,将这件往事翻出来,肯定会伤害到山鹊,还会令她难堪。虽说秦静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对有自幼长大的情分在的山鹊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昨日归京,秦静芷住在秦寻雪所开的一间客栈中,并未暴露行踪。但从今日开始,秦静芷相信为了钓出京中的大鱼,宫中的太后会秘密安排人放出她已经回京、她与谢逸已经接触的消息告知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太后向来滴水不漏,当年她要手刃玄德帝,也是从几个月前开始谋划。

山鹊将一间厢房的房门打开,灰尘算不得厚,即使秦静芷离京好几年,那位坐在高台上的太后也未曾忘记隔几月便安排人打扫这间宅子。算算时间,正好是大半个月前,厢房中的灰尘自然算不得多。

秦静芷虽诧异这间厢房竟比她想象得干净整洁不少,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虽然秦静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种打扫房屋的活轮不到她做,但这并不意味着秦静芷没有常识,这厢房中薄薄的一层灰尘显然不合常理,只可能是前些时间有人打扫过了。但作为宅子的主人,远在植阳的秦静芷鞭长莫及,她也想不明白有谁会安排人将这间府邸打扫。秦静芷压根就没想过太后会处理这件府邸的可能性,这太荒谬了,不符合秦寻雪锱铢必较的性格。

山鹊静静等了一会,观察秦静芷。秦静芷面上微怔,看起来有些出神,但并没有想要向她发问的倾向。

山鹊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太后有言,若是郑夫人发问便告知她是太后安排的,太后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但若是郑夫人未曾发问,此事便轻轻揭过,不必主动提及。如今看来郑夫人并不想问,此事便只是轻轻揭过,山鹊神情未变,静候秦静芷开口。

秦静芷最后还是没有发问。倒不是觉得无关紧要,只是想着太后能把这座府邸安排给她作为情报交易网络,便一定有所保障,指不定就是嘴硬心软的太后偷偷摸摸派人打扫干净了,故没有发问。

太后……太后还真不是嘴硬心软,只是觉得秦静芷早晚要离开京城,这次的情报网络建立,山鹊会全程盯着,这早晚是太后的情报站,这座府邸的地契上也早晚会改成太后自己的名字。太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在给自己打扫屋子顺便刷秦静芷的好感。若是秦静芷问起来,便是刷秦静芷好感的机会,让她再多几分愧疚,若是未曾问起来,左右太后也不亏。

山鹊等候了一会,秦静芷扫了几眼这间厢房,眉眼带笑开口:“秦太后派山鹊来盯着我,山鹊不只有一个任务,对吧?秦太后可是还有别的任务?怎的,她真要我一个人在短短月余重建绣衣阁?那未免太为难我。”

秦静芷在心计上比不得秦寻雪,但论起收集情报的能力,整个大齐无人可及。当年秦静芷未曾出阁嫁与郑蕴前,曾化名绣衣建立大齐最大的情报组织绣衣阁,不过短短四年便发展到令朝廷忌惮的地步。绣衣阁的宗旨是,只要能付得起相应的代价,绣衣阁会给每一个前来买消息的贵客任何需要的情报。

太后当年销毁绣衣阁时也不是没有犹豫,绣衣阁的情报网络渗透到了整个大陆,只要秦静芷想,就没有绣衣阁得不到的消息。这样的组织谁能不眼馋。但最后,秦寻雪还是选择了销毁绣衣阁的总部,不断拔除绣衣阁的暗桩。这样庞大的组织保不齐在秦静芷离京后会生出异心,那时的太后可没时间处理更多的背叛和动乱。纵使万般不舍,秦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了拔除绣衣阁。

但此次计划,秦静芷归京倒是让太后有了重新建立绣衣阁的念头。山鹊便是一重保险。

山鹊颔首,所有神情悉数掩盖在面具之后,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她冷淡的声音:“太后懿旨,属下不敢不从。”

秦静芷了然地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是她的风格,做什么都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这次绣衣阁的重建,大概用不着我自己的人手了。”

“恕属下直言,”山鹊开口,声音冰冷得像是机器一样,“在五年间,郑夫人留在京中的人手已经被黑骑卫修整得差不多了,归顺或是死亡,只有两个下场。”

秦静芷扶额,看起来有些无奈:“山鹊,你家娘娘居然这种事情都愿意告知我吗?你真以为京中,我留下的所有人都被你们找到了吗?”

山鹊瞳孔微微放大,看起来有些懊恼,但山鹊一言不发,不再说话。

“噗哈哈哈哈。”秦静芷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愉悦了不少,心底隐秘的担忧也消减不少,看起来,山鹊还是当年留在她身边那个不太会说话找不到重点的小姑娘呢。这就说明,嘴硬的秦太后并没有为难山鹊,只是让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山鹊不蠢,稍微想想就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秦静芷虽然说着不需要用自己的人手,但太后给的人手其实只有黑骑卫一队,人数并未过百,本职是杀手和护卫,除了她基本上没有人做过情报工作,还有不少并未在京中,如今可用的人不足三十。秦静芷要在短时间内重新建立绣衣阁,自然不可能依靠区区三十个不搞情报工作的杀手。

山鹊脑子稍微一拐弯就明白,太后是想要秦静芷启用京中那些黑骑卫没有抓到的暗桩。若是她不提此事,秦静芷还不会往上面想,但山鹊这么一开口,倒是让秦静芷想起来了。

山鹊郁闷地拉低了面具,看起来很难受。

秦静芷笑了笑,眉眼温柔,察觉到了山鹊的郁闷。秦静芷轻叹一口气,语气很温柔,带着几分劝解的味道:“山鹊,你知道你带的这队黑骑卫不擅长收集情报,那就意味着,我若是要在许诺的时间里重建绣衣阁,就不得不启用我留在京都的暗桩。所以对太后而言,无论你有没有说漏嘴,她都能知道我藏在京中的一部分暗桩。”

同时,秦静芷心下喟叹,怎么山鹊背叛了她,她还要替太后调教属下呢。

山鹊恍然大悟,明白太后的用意不在于此。在太后手下这么多年,山鹊虽然还是不懂太后的脑子里面有多少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太后是不可能让计划中出现瑕疵的,明知道她沉不住气可能会无意识向郑夫人透露些消息,但太后还是选择让她带领黑骑卫第一小队帮助郑夫人重建绣衣阁。那么,太后的意思是,要她盯着郑夫人,同时……解决当年遗留下来的问题。

山鹊想到此处,深吸一口气,遣退暗中跟随的暗卫,在秦静芷诧异的眼神中关上了厢房的门。

正值巳时,阳光正好,透过半开的花窗阳光落在室内,灰尘浮起,很容易就看清了阳光的形状,室内一片安静,山鹊面对着秦静芷,慢慢单膝跪下,一只手握拳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略带狰狞伤疤的脸。除去那些恐怖的伤疤,这是一张清秀可爱的脸,笑起来笑容甜美,但这张脸现在暮气沉沉,看不出半点喜悦。

秦静芷半晌没有说话,山鹊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秦静芷微颤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是谁?是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只是要你离开,从未……从未要人下这样的黑手。”

秦静芷闭眼,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却慢慢浮现当初年幼的山鹊的脸。羞怯的侍女自幼服侍她,性子温吞慢热,笑起来总是带着羞涩乖巧,会温柔地说小姐慢些走,不要被雨淋湿了鞋袜。是她对不起那样温柔的山鹊,是她一定要赶走她,是她一定要她背上叛逃的罪名,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山鹊。她只是想着,山鹊离开了绣衣阁,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或者拿着她给的钱,找一个先生习武,得到她最渴望的一身武力。

但秦静芷从来没有想过,山鹊会随着秦寻雪登上太子妃之位再出现在她面前,戴着面具,生人勿近。她不解其意,但她尊重山鹊的选择,一直没有过问。她从来不知道,山鹊的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秦静芷眼中泛起泪,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哀求,山鹊从不知道昔日总是骄傲的大小姐也会这样说话:“告诉我吧,山鹊,是谁,是谁伤害了你,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山鹊低着头,没有看秦静芷:“奴婢不知道是谁。太后娘娘查了很多年都没有查到是谁。大小姐,奴婢也想知道是谁。”山鹊换了称呼,秦静芷听出来了,视线微顿。

秦静芷狠狠捏住手,尖锐的指甲戳进掌心,秦静芷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他藏的深还是我找的快。”

秦静芷能自然明白秦寻雪让山鹊出现在她面前是别有用心的,但秦寻雪明晃晃地告诉她,我就是别有用心,我就是要利用你解决山鹊的问题,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打算做吗?这是阳谋,也是秦静芷欠山鹊的。

秦静芷从手上摘下指环,抛给山鹊,声音平静:“拿着这个指环去东市找珍奇斋,他们的管事是我的人,他自然会跟着你过来。”

珍奇斋,是京中最大的珠宝商建立的商铺,专门负责珠宝买卖和拍卖,是很老派的商铺。太后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因为没有证据只能作罢。此刻,秦静芷毫不避讳地告诉山鹊,这就是她的暗桩。

山鹊握紧那枚不起眼的指环,低低应了一声,戴起了面具。

秦静芷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发问:“秦太后没有给你找淡化伤疤的药吗?若是没有,我这边给你备下。”

山鹊笑了笑,面具之下的脸真实绽开一个笑:“多谢郑夫人,但这些疤痕,是属下要留着的,无需淡化。”

秦静芷一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山鹊退下。

独自站在空荡厢房中的秦静芷很是冷静,她有些残酷地想着,找到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后,该怎么折磨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