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回楼府的马车,沈子衿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窗外发呆。
虽说自己一直在望着窗外,可也不会忽视了枕月不停朝她偷偷瞥来的视线,她心底失笑,淡淡道:“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见自己被发现,枕月脸上闪过一抹郝然,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因为赵公子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啊?”
沈子衿挑眉一笑,目光朝她看来,“怎会这么觉得?”
“因为方才见小姐望着赵公子的背影时,表情有些伤感。”
枕月老老实实地答。
沈子衿不觉摇头失笑,在她额头轻轻一点,“你这脑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小姐我是会吃回头草的人吗?”
枕月摸着额头嘿嘿一笑,既而又夸耀一番:“不过凭我们小姐的资质才赋,不配个王公贵族还真说不过去了。”
沈子衿却是笑容微敛,唇角轻抿了一下。
“这样的话以后,莫再说了。”
直觉自家小姐心情不好,枕月非常迅速地闭嘴保持沉默。
然而,向来话痨的枕月自然是闲不住的,很快便又找了其他话题。
“小姐,你说这赵公子为何要帮我们啊?这赵二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妹妹。”
“总有人庇荫亲族,也总有人选择大义灭亲,人生千面,各相不同。”
沈子衿漫不经心道。
枕月点点头,觉得自家小姐说的甚有道理,紧接着又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将自己心底的疑惑一件件说了出来。
“不过让奴婢感到怀疑的还有几件事情,先前送进楼府的那几封信,总觉得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倒像是有人故意引着我们去做一样。”
沈子衿半支着下颌,目光落在窗外,在看到一抹身影后神色一顿。
“停车。”
外头已经停了雨,地上湿漉漉一片,茶馆里人声鼎沸,不时有几句笑骂声传出。
少女身着一袭粉衣,面容娇嫩清秀,正从茶馆内缓缓走出,抬头间便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女子,登时一怔,继而微微福身道:“瑾姐姐。”
沈子衿望着她,微扬了唇角的笑,“赵四小姐许久不曾出府,我倒是头一回在这里遇见你。”
赵月瑶浅浅一笑,“听秋菊说京中的百味生新出了一味淡茶,便想着来尝尝,没想到会遇见瑾姐姐,瑾姐姐也是来品茶的吗?”
“品茶尚未可知,不过这故事却是听上一听也无妨。”
沈子衿唇角似笑非笑,“你说是吗,赵四小姐。”
赵月瑶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攥紧了手里的丝帕,她朝女子淡淡一笑,“瑾姐姐若是喜欢听故事,现在去说不定还能听上几句,月瑶便先回去了。”
说完,微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赵四小姐。”
沈子衿转过身,静静注视着女子,语气淡淡,“这听故事喝茶,都讲求心境,若是心境差些,这故事和茶水也便失了味道,这人做事也是一样,若是心境不齐,自然容易失了本心。你说,是吗?”
少女的身形缓缓定住,她未回头,只是嗓音轻柔,听不出情绪,“多些瑾姐姐教诲,只是月瑶也知道这世间万般皆是因果轮回,一命相抵的故事月瑶也听过不少。”
“更何况月瑶只不过一介女流,向来只喜欢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守一方天地,平淡一生,人不犯我,我也定不犯人,仅此而已。”
“瑾姐姐告辞。”
说完,赵月瑶便上了马车。
“小姐,你是怀疑......”
枕月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了句。
沈子衿望着已然行入人群中的马车,不过轻轻摇摇头。
“现在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赵月枝之事落下帷幕,赵府的声誉便是直线下降,没过多久便是传出有人搜罗出当年赵呈贪墨银两,害死自己当年结发妻子的消息,赵府也被贬离了京师,一时树倒猢狲散,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春去秋来,暑往寒来,院落的新绿逐渐染上一层透亮的青黄,秋日当空,碧空浩渺。
自楼彦升任正五品的礼部郎中以来,便时常在外奔波,回府的日子便少之又少,索性腿脚已经恢复了不少,据大夫说再过半年便可正常走路。薛容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楼府一派欣欣向荣。
时近初秋,凉风乍起,正是一年一度的礼佛节。
兰溪寺是整个息国最富盛名的寺院,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是因为一百年前各地战争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有一小部分人躲进了兰溪寺,当时的兰溪寺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寺庙,然而当强敌来袭时,却径直从大门口走过,据那时的人们说是因为上天保佑了他们,让他们免受灾祸。一直到息国开祖皇帝平定战乱,之前的百姓便在兰溪寺周边建起村落,这里的人们日日供奉,许下的心愿都能成真,来的人便越来越多,自此盛名传出,百世香火不绝,堪称之最。
“每至礼佛节寺院门口的长街便是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盛况之极真是一年更胜一年。”
听完楼祈摇头晃脑地讲完这一番话,末了还要加上这么一句感概,马车里的人俱是忍不住一笑。
沈子衿靠在一旁假寐,闻言轻笑出声,缓缓睁开眼睛。
“看来你很有说书的天赋啊,说起话来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她半支着下巴看着楼祈,眼底蕴着淡淡的笑意,“干脆你别去做将军了,就当个说书先生也挺好。”
楼祈一听,顿时不服气了,昂首挺胸道:“那怎么行,我是立志要做将军的人,虽然我有说书的才华,但是我习武的人天赋也不差呀,有道是大丈夫志在四方,怎可为琐事绊住。”
听着这分外不要脸的口气,沈子衿微微失笑,极为配合地朝他拱了拱手,嘴上念了句:“楼大将军有礼了。”
“免礼免礼。”
楼祈扬了扬下巴,眉眼之间神色飞扬。
这话配上少年神气又分外傲娇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连楼彦都忍不住微微摇头失笑。
正好此时马车停下,小厮告诉众人兰溪寺到了。
沈子衿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一下车顿时被眼前的盛况微微惊住。
放眼望去,高大肃穆的兰溪寺耸立在不远处,一条宽敞的大道直通寺庙,整条街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轻纱微扬,露出轿中端坐的美娇娘,街道两旁满是小摊商贩,来往人群中既有息国人,也有戎族人,异色的瞳孔配上满头的波浪卷发,妖艳女郎轻扭腰肢,舞姿翩翩,于人群辗转间撒下金粉。
“兰溪寺地处偏西北,离戎族疆土最近,因而这边贸易通商也是最为频繁,戎族人与息国人通婚也最多。”
楼彦在一旁解释道。
“戎族人多为草绿色瞳孔,唯戎族王室为琉璃色瞳孔。”
听到后一句,沈子衿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人影,不禁问了出来,“十四公主也是戎族王室……”
楼彦颔首轻点,“正是。”
“十三皇子与十四公主乃一对龙凤胎,皆奚贵妃所生,奚贵妃是戎族最大的部落喀什部落前族长最小的妹妹,因而两位皇子公主皆是琉璃色瞳孔。”
“喀什的……前族长?”
沈子衿微感诧异。
“此事便说来话长了,不过是两年前的旧事罢了,不过……”楼彦语气一顿,含笑地看向她,“阿瑾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只是有些好奇。”
楼彦点点头,“多了解一些事情也并非什么坏事,你若感兴趣,我书房里有不少书籍,日后可时常来看看。”
沈子衿眼前一亮,没想到会突然得这么个意外之喜,自然是忙不迭应下。
“谢谢阿爹。”
楼彦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朝前走去。
“走吧。”
兰溪寺内求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求见最富盛名的忘尘大师的人更是多到踏破门槛,只是正轮到他们进殿时便见一个小和尚匆匆忙忙跑进去,没过多久,便有僧人出来解释。
“今日忘尘大师事情在急,恐不能为大家解惑,请诸位多多见谅。除了已经排到的前三者,其余人将自己想要询问的问题写在纸上,交由我们保管,五日后忘尘大师会在此处等候,大家来将纸条取走便可。”
虽说今日不能求见,但后面的人却是极为配合地接过小和尚递来的笔纸,虽面露失落,但确并未有人敢出言不逊,想来那位忘尘大师声誉应是极高。
而沈子衿一行人与另外两人则被僧人带到后院暂作歇息。
“烦请各位施主在此稍作修整,忘尘大师处理好事情便会有人领着诸位前去。”
“麻烦这位小师傅了。”
僧人低眉顺眼,双手合十。
“施主客气了。”
沈子衿不是闲得住的人,在偏房待了一刻钟便是坐不住要出去逛逛。
寺庙里栽种着桃花,此刻已是绿树繁荫,回廊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子衿四下逛了逛,便是寻得一处幽静之所。
曲径通幽,林间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建造别致的小院,青瓦白墙,颇有些山水画中的感觉。
沈子衿脚步微怔,没想到这香火旺盛,人来人往的寺庙竟还有这么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庭院。
既然走到此处便是有缘,沈子衿正想拂开绿叶枝桠上前,便见门口左右站着两名女子,一见她眼神便是变得警惕起来,将剑横在身前上前一步。
“何人擅闯?”
——
沈子衿见有人也是微怔,心中对这幽静小院是有主的而微微感到惋惜,不过见对面两人似乎误会了自己,忙解释道:“我是今日来礼佛的香客,无意走到这里,见这边景致不错,便想观赏一番,不料是有主的,惊扰了两位,实属抱歉。”
那两名女子对视一眼,眼底露出淡淡的疑惑,其中一人将剑收了回去,径直问道:“你不知道此地?”
这问题把沈子衿问住了,她应该知道这里吗?
她默然几秒,老老实实地摇头。
见她面容错愕不似撒谎,这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名面相较为严肃的女子解释道:“既不知,便无罪。不过姑娘下回可要小心了,莫要再擅闯此处了。”
“多谢提点。”
沈子衿临走前再回头望了那庭院一眼,最后看着它慢慢隐入密林深处。
回到偏房,沈子衿想了半天仍是没没想起此事,便假装无意问起楼婳,“阿姐,你可知兰溪寺有一处曲径小院?”
楼婳沉思几秒,继而问道:“阿瑾说的可是西南角靠山那一处?”
算算方向,确实是那一处。
沈子衿点点头,便见楼婳神色微微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缓缓道来:“兰溪寺西南角确实是有一处曲径小院,不过那一块是不准任何人去的,因为那里是两年前皇室为九公主建造用来养病的地方。”
“全息国人都知道的,阿瑾莫不是忘了?”
沈子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重复了一遍。
“九公主……养病?”
楼婳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颔首低声道:“三年前,九公主突生了一场大病,生死一线,被救回来后也是身体每况愈下,陛下便为她建了这么一处小院,让她每月来住上几日养病。”
沈子衿听完,蓦然沉默,半晌才道:“九公主,不是被称为女中豪杰,怎会……”
怎么变成这般样子。
她记忆中的少女永远笑得最大声,最热烈,吃得饭永远最多,虽然她最毒舌,最喜欢和她对着干,却也是她被囚深宫那年,唯一给予她最多温暖的存在。
怎么会三年没见,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楼婳摇摇头,神色间透着些许惋惜。
“外界传闻是因为当年落下了风寒,一直未愈,不过说起此事,还当真是让人觉得惋惜……”
……
曲径小院。
林木繁盛,绿树成荫。
一女子白衣披发,靠窗而立,身姿清瘦,面容姣好却难掩憔悴,肩上披着上好的蚕丝披风,整个认人犹如一块易碎的宝玉。
“方才是何人?”
她轻声询问。
“回公主,不过是一个误闯进来的香客罢了。”
门外无声无息落了片人影。
女子垂着眸子,轻咳了几声,闻言低低喃道:“误闯起来的人……”
“走了吗?”她又问。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