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王展丰从妻子口中打听出了来弟的遭遇,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缓了一会儿后,他才咬牙切齿道:“这是当爹的能干出来的事?”
苏玉琼一脸无奈得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展丰,你会不会怪我没同你商量,就收留来弟呀?”
王展丰无所谓道:“这有啥的?来弟是你好友的闺女,遇见这种事情,咱有能力,肯定是要帮的,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
“倒不是添不添筷子的事,而是高大壮这个人。你想想,他都躺炕上了,还能跟那些酒肉朋友想这种糟烂事,就怕他算盘空了,会纠集一些狐朋狗友来咱家闹事。到时候,我怕你会受伤。”
不需要妻子多讲,王展丰都猜得到妻子这是对三年前自己受伤的事情感到后怕,连忙安抚道:“嗐,你别想那么多呀,没有好处,高大壮是使唤不了那些人的。就算那些人来了,不还有咱小闺女嘛,那力气,加上现在的身手,那些人上门,还能讨着什么好。”
苏玉琼想起两个闺女现在天天一大早在院子里耍拳耍得虎虎生威,特别是小闺女还跟他爹学了射木箭,要是再有匹马骑骑,就活脱脱的女将军了,确实不需要操心自家战力的问题。
不过,另外的忧愁又袭上心头,刚刚还一脸小媳妇做错事的她,立即变脸,用力拧了下王展丰的膀子,惹得他一声痛呼。
“跟你说了,别教这些又是射箭又是设陷阱的玩意儿给小闺女,都快被你教成小子了,万一她学着她姐那样,说不嫁人,你让我找谁哭去呀。”
“什么嫁人不嫁人的,闺女还那么小,你这当娘的就那么狠心,开始想着嫁出去了。要我说,两个闺女都留在家里招女婿,在咱们眼皮底下,那女婿要是敢动闺女一根手指头,看我不削他。这总比嫁个像高大壮那样的,打老婆卖闺女的,太糟心了!”
苏玉琼第一反应丈夫是胡说八道,但听到红豆这个真实案例,对他的提议,竟然有些意动了。
另一边,红豆回到高家村,宿醉的高大壮已经醒来,因为腿伤的缘故,躺在炕上暂时不能动,但长期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最后憋不下去,直接尿在了炕上。等到红豆进屋时,直接转起炕上小几砸向了她,嘴里极尽所能得骂出了各种脏话。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吃我的喝我的,不在家好好照顾我,跑哪里浪去了。别以为我双腿不好使了,你就可以不听话……”
红豆虽然想到会有一顿谩骂,却没料到会是一个炕几直接招呼,当下被砸了个头晕目眩,黑黄的脸上划下无声得留下一条血线。她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些发愣得望向勃然大怒的高大壮。明明,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这人还不是这样的呀?怎么就变了呢?难道,男丁,就真得比夫妻和父女情意重要?
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用手摸了摸有些痛的脑门处,放到眼前一看,湿漉漉的,血红色,这颜色成了压到她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有种再也熬不下去,急于摆脱现状的急迫感。
头上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她的身子有些发冷,“我这是要死了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忍不住双手抱在胸前,似乎通过拥抱自己带来一丝温暖。
空气中的尿骚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一阵阵往她鼻腔涌去,让她再也忍不住当场呕吐出来。可是,她这一整天都没吃啥,吐出来的只有苦苦的胆汁。
这场呕吐过后,她抹了一把脸,无视高大壮的暴跳如雷,转身离开了房间。她在院子里、厨房里、厢房里找了一圈后,终于在库房角落找到了一把劈柴的砍刀,拿到手里掂了掂,如同幽灵般,再次无声得踏入那还开着房门的正屋。
屋内,高大壮骂累了,平躺回去喘着粗气。沉浸在怒火中的他,没有注意到满脸是血的红豆已经悄无声息得站在炕前。
“啊!”一声超高分贝的痛呼从高大壮的口中叫出,他看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熟悉的砍刀,顺着砍刀的方向望去,是平常任打任骂的妻子。此刻,她眼中只有熊熊燃烧的恨意,但,令他感到害怕的不是这仇恨,而是她唇角勾起的那抹笑。
不过,由不得他多想,红豆将砍刀从他身上抽出,再次落下了,他反射性得抬手抓住,忍住身上剧痛,将砍刀从她手上抽离,变成了自己的武器。
红豆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置他于死地,平常无力的双手迸发出极大的力量,抬起身边所有能抬起的家具砸向了无法移动高大壮。
屋内的惊呼和动静自然传到了邻居的耳朵里,但是因为他们听惯了高大壮夜里打老婆的声音,并没有做过多的关注,只是嘟囔了“今夜似乎打得很狠”一类的话,便再次呼呼大睡了。
终于,高家归于平静。高大壮因为那一砍刀而流出来的血几乎浸湿了半个土炕,在一堆木质家具的掩埋下,他只是短暂得抽动几下身子,嘴里再也发不出一句呻吟了。
“吱呀”一声,红豆打开了正屋的房门,她觉得房里空气太浑浊了,让她又想吐了。
她愣愣得站在房门,不去看那个人,而是抬头望向头顶的月亮,上面似乎印着闺女来弟的脸,正对自己扬着天真的笑。她忍不住回以一笑,等到月亮被云层遮住,闺女的笑没了,她脸上的笑也没了。
夏天,该是觉得暑热的夜,她只觉得像秋天,凉飕飕的。转身回屋,她从炕上完好无损的木箱子里找出压箱底的红嫁衣。说是红嫁衣,其实也就是红色的棉袄。嫁人后,每回过年,她就是这身新衣服。
她将染血的衣裤脱下,换上了这身只在除夕和初一出场的衣服,等上身后,她自言自语遗憾道:“嗐,这衣服咋越变越大,越穿越不合身了。”
天亮了,高家村早起的一位大娘,看到高大壮家门屋门大开,忍不住朝里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于是,便朝里面走去。
“啊,死人啦死人啦!”这一声,直接唤醒了高家村大部分人。
高大壮家门口,渐渐聚集了一堆人,胆小的妇人不敢进去,只是支着耳朵听那大娘描述里面情况。
“太恐怖了,那红豆就挂在我头顶的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脚上的鞋差点没碰到我头发。还有,大壮死得那叫一个惨哟,原本就是腿不好的,就跟死猪一样,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身上怕是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了……”
尽管那大娘只在看到上吊的红豆后,便被吓了出来,但不妨碍她听着里面男人的惊呼然后瞎编。
过了一会儿,高族长也是高村长从案发现场去了隔壁屋。目睹这样血腥的死亡现场让他心跳加速,但是他只能面上淡定掩饰自己的恐慌,然后将叫过来的高大壮的邻居问了一遍。结果,听到的无非是“以为昨夜高大壮又打老婆”之类的话,让得不到有效信息的他大失所望。
少顷,他从屋内出来时,决定报官了。
门口久等的人见村长出现,仿佛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拥而上。他们的脸上只有少许不由衷的同情,这同情是基于处世经验该有的神情,所以他们都自然而然得带上了。更多的,他们是好奇。
“村长,到底是咋回事呀?”
“是不是村里进匪了,咱要不要报官呀?”
“就死了红豆和大壮夫妇俩吗?来弟呢?不会是被土匪掳走了吧?”
“哎呀,备不住呀,来弟虽然瘦瘦小小的,说到底也是娇滴滴女娃娃,我听说,那些土匪最喜欢……”
村长烦躁得打断这些人的臆测,“高大壮家里穷得响叮当,谁会专门逮着他一家抢。我已经报官了,等差爷过来后,一切自有定论。你们说话可小心些,免得让差爷听见啥了,拿你们当贼抓了!”
这话,直接让在场的人一哄而散,生怕走慢了被那还没出现的差爷逮走。他们只是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了。
因为是死了两个人的恶性案件,衙役来得很快,经过现场的勘察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现场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红豆手上的一些伤痕还有换下的血衣证实,是红豆杀了高大壮后畏罪吊颈自杀了。
“这叫红豆的妇人,经过仵作检查,头上有新伤,身上遍布旧伤,这是什么情况?高村长,你晓得吗?”衙役面无表情得询问一直陪在身旁的高村长。
“这……这高大壮平常爱喝些酒,喝高了就拿自家妇人撒火,有时候骂上几句,有时候也会上手。我这边也劝过几次,但这终归是他们的家事,不好强令什么,没想到,这妇人这样心狠,不过打骂几句,便将自己男人杀了,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呀。”
那衙役听到村长指责红豆,眼底闪过怒火,语气不善呛道:“这妇人身上的伤可不是什么小伤。好好一个青壮男儿,真有本事,倒是去战场上同外敌厮杀,搁家里头冲着自家妇人逞凶斗恶,什么熊玩意儿!”
村长听出了差爷的不爽,连忙收起自己对红豆的指责,点头哈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