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觉得难过。
在满是尸骸肮脏的土地上，断壁残块散落一地，举目破败。那感情像是柔软的萤火，轻轻地停在一截布满尖刺的枯藤上。
显得那一片荒芜。
如此不堪入目。
他只是一个人偶，一个代号，一个名字都没有的1号。
甚至连自己的思维和行动，都是基于夜无渊意志。
可是，想要看见某个人，想要和某人整活，想要给予某人她想要的东西，想要看见某人的笑容。
这很奇怪吗？
洞穴里，冷风吹起他的衣袖，两道裂口在上面清晰可见。
微风下，青绿色的袖口有生命般，踉踉跄跄地摆动，往凌月迟的衣角靠去。
1号扼住凌月迟的手腕，仿佛靠她汲取一丝力量：
“我想观察你，想要看着你，希望你多一点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原因足够吗？你呢，如此的理由，就要拯救一个想杀了你的人吗？”
何况，他还是魔族。
“奇怪，为什么不能救你？”
按照最有益的方式，最有效的结果来看，救他获救的成功率最高。
凌月迟不觉得她做的决定究竟哪里不对。
或者说，她从没觉得她做的哪里有问题。
从现在的状态来说，她明确认为她的判断是最明确的方式。
1号慌乱地比划着：“我是说，我是人偶，没有必要太在乎我的……那个……”
你不需要恢复灵力吗？
或者说，你不觉得你的状态也很严重吗？
左臂碎裂，右臂无力，连剑都拿不起来，灵力用尽，就连精神力都临近枯竭。
她现已然是悬崖边沿的石头，在能站在面前，都是摇摇欲坠。
凌月迟却挑了挑眉：“伤口疼吗？”
1号也比她好不到哪去，浑身伤口，皮肤上全是划痕，和守护兽对打耗尽了他的气力，他就像被切好刀花的香菇，歪歪斜斜。
“……疼。”1号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吃了药，吃了药就好了。”凌月迟晃了晃脑袋，犹如忽悠小孩的人贩子。
“可是，我好了，要去杀掉外面的魔族吧。”1号沉默了半晌。
他承载了太多的感情，包括那段晦暗糟糕的感情，包括生杀予夺撕裂同类的感情。
还包括如潮水般，仿佛淹没他的绝望。
他不想再去面对同类，也不想再面对那一片漆黑。
他也不想看着凌月迟逝去。
可他也拒绝不了夜无渊的意志。
他比较笨，想不到有什么适合的解决方案。
于是他在发现霏月音靠近的时候。
离开了。
……
突然，一直躺在旁边的大鸟动了一下。
可能是他们太大声了，它原本灰暗的眼眸突地闪了一下，迸发出抹激烈的光彩。
碎成渣滓的鸟啄张口，吐出一道青光直冲他们！！
“宿主小心啊啊啊！”系统吓得大喊起来，
凌月迟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躲开攻击！
看到1号还待在原地，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躲开！1号你想死吗！！”
死。
“……”
1号迷茫地眨了眨眼，那一束青光像一颗闪亮的星星。
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温度。
“轰！！”
山外。
霏跃闻异常尴尬地站在山外，他在这喊了半刻钟了，别说是夜无渊，就连半个鸭子都没飞出来。
“你怎么回事，不是这吗？！”
见完全没人答应，他朝霏跃音额头打了一个脑瓜泵！
霏跃音瞪着他，气鼓鼓地捂住额头，小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现在她生龙活虎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斯……”霏跃闻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一抽一抽的。
明明霏跃音是他的妹妹，却帮着外人，胳膊肘往外拐。
而且帮的还是他们家的对头势力。
家里出了这样一个叛逆少女，霏跃闻真真一个头两个大。
霏跃闻：“不是，夜无渊给你灌什么迷药了？他有什么好？”
没接话，霏跃音一个劲地狂吐口水：
“呸呸呸！！”
“哎哎哎！！差不多一点，我是你哥！！”
……
守护兽似乎用尽了力气，再也无力回天，重重地倒在地上。
“滴答。”
一颗滚烫的液体滴落在眼皮，1号像是被烫醒了，缓缓地睁开眼。
凌月迟右手抵在墙壁上，手臂抵挡住了的大半伤害，在冲击下，骨头被分方向弯折，向内凹成一个c字。
白森森肩骨向外突出，混着滚滚的血，刺出皮肉露出一截。
那已经看不出手臂的样子，大片的灼烧混着衣袖，像是一截被烧焦的木头。
又一滴血次流出来，滴在1号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血是她忍着痛苦，在唇角硬生生咬出来的。
“阿月……我……”
“呜呜呜呜呜宿主，咱们不要管他了，不要做这个任务了！咱们走好不好，走吧呜呜呜！”系统看到凌月迟双手都枯槁般垂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月迟眼底终于浮起一抹雾气，她咬紧着牙关，又一滴血顺着她的唇角落了下来：
“你想死吗？！”
这句话让1号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仿佛拿着匕首的小偷，被警察逼到绝路。却最终却在雪白的刀刃上，看到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如此一样的脸。
那是一张如此绝望的脸。
1号：“你还没有发现吗？交换灵魂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魔族的人已经觉察到我的踪迹了，刚刚那几个魔族也知道了我在这……”
“所以呢？”
1号：“我现在最好的下场，就是死在这。”
是的，他将替夜无渊死在这里。
魔族一定要看到夜无渊死，而他就是最佳的替代品。
他将带着夜无渊还未觉察的情感，抱着一胸口的荒唐和断壁残垣，死在这里。
而夜无渊，也为他洗去那段凄惨的感情，更加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霏跃音不会再需要叛逃自己的家族。
只要他死了，将他尸体扔出去，凌月迟也不会再被魔族追杀。
对，只要他死在这，一切都成为解答。
“1号，不，夜无渊，不，小黄。”凌月迟摇了摇头，浑身的钝痛让她连挣扎都做不到，“一报还一报，既然你给了我紫灵芝，那我们打个赌吧。”
她不喜欢被制定规则，她喜欢用自己的规则。
“……”
“要是我打不过这些虾兵蟹将，你就好好地去反抗；但如果我带你离开了，那你就是我的狗了。”
“什么？”
下一秒，凌月迟俯身吻住了他的唇，她的双手像两条软软的布条，垂在身侧。
没有辗转纠缠，没有追逐缠绵，凌月迟甚至没有闭眼。
舌尖勾住他齿缝的丹药，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留下一片湿软和酥麻，仿佛醇厚的美酒让人眩晕。
昏暗中，他听到凌月迟吞咽丹药。
像是匍匐许久，终于得到解放，一股灵力从她的躯体喷涌而出，绚烂的白色火光如同祝福的贺词。
凌月迟不在乎他的纠结，他的犹豫，亦或是他无法说出口的情愫。
她只知道一件事。
既然他不愿意面对，她就替他面对；既然他不想直面魔族，那就让她来；既然他不想做决定，那么就由她来决定。
“以后，你就叫小黄。”
月华剑出鞘，剑刃如雪般亮洁。
光影落在凌月迟的眼底仿佛一滴泪光，她声音近在咫尺，却好似在嘴边咀嚼千万遍：
“既然你的命不要了，那就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