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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明芳说什么也不肯扎针了,宋宵给她开了七天的消炎药,叮嘱她每天按时吃,能不动用力气的时候就不用力气,以确保伤口尽快长好,缝针的地方等从四九城回来之后拆线。

次日她天不亮就起床拾掇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又去帮孙秀文收拾行李。

孙秀文睡眠不好,整宿整宿盯着天花板发呆,快到天亮才能小睡一会儿,但今天田明芳拾掇东西的动静还是把他吵醒了,他睡眠太轻了。

“你再睡会儿,床铺不收拾,这些等回头寄回家。”

“麻烦,不要了。”

孙秀文这两天已经接受了要回四九城的现实,他心里没有喜欢不喜欢、愿意与不愿意的想法,就觉得随遇而安,在哪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不开心,都是没意义,在四九城和在乡下都没什么区别,回家有一点好,不会像知青院里闹哄哄那么多人了,能安安静静的躺着,没人打扰他最好。

他不再搭理田明芳了,自顾自地发着呆,但今天田明芳动作很慢,好几次皱着眉头轻嘶一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着她总捂着右边肋部,时而停下来脸色发白的冒冷汗,就问:“你怎么了?”

昨天热热闹闹一整天,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件大事只有孙秀文漠不关心,别人凑在一起议论尚国胜的失踪,他听见了也是充耳不闻,他甚至除了上厕所,一分钟都没在院子里多待。

“没事,”田明芳假装扑嗖扑嗖衣襟,“腰酸了一下,你睡吧,临出发我再叫你。”

孙秀文盯着她说:“你杀了尚国胜,自己也受伤了。”

他一语中的。田明芳惊了一呆,眼睛里划过一道猝不及防的慌乱,但她随之镇定下来,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是,我本来没想动手杀他,跟他打斗的时候为了自保,只能很狠还击,越打越急眼,一刀子扎在他心脏里了,他死了,死在山里不知道哪个地方了,你会说出去吗。”

“不会。”孙秀文很肯定地说,用呆滞的眼睛不屑地瞪了她一眼,想了半天词,才说:“我这个人护短,法律在我这不好使。”

田明芳咧开嘴笑了,笑的分外开心:“我发现你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护短’两个字都要想半天,以后不知道会笨成啥样,再笨下去全世界就我一个人能受得了你了。”

孙秀文一怔,似有所感地说:“是啊,你不烦我,我知道你不烦我,我那么懒你还天天过来照顾我,你是耐心的。就是不知道这次我回家去,我爸妈会不会不待见我这个样子,我知道我懒散,可我真的不想动。”

“不可能,他们那么看重你。”田明芳走上前,坐在炕边挨着孙秀文说。

自从孙秀文抑郁了,很难得像现在这样正儿八经地跟她聊起什么事,田明芳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认真地分析说:“王知青给你爸妈写了信,都交给我了,他们看了就明白你现在不快乐都是因为得了抑郁症,这个病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反正……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实在不行我来,但我得先参加高考,我得考到四九城才能和你结婚。”

孙秀文:“……我不结婚,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体验不到快乐,我不祸害别人。”

“你祸害我吧,抑郁其实也挺好,觉得啥都没劲儿啥都不想折腾才叫省心了,你不打扮了,不讲究吃喝了,也不爱出门了,和你待在一块我省心,把你放在家里我去上班就成,下了班随便给你做顿饭你也是不讲究的。”

孙秀文难得翘了一下嘴角,快的几乎难以捕捉,他仔细想了想田明芳的话,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那你要是不嫌弃我,回头咱们领证去。”

他结婚他爸妈心头的石头就落地了,总得给他们留个后。

田明芳激动的想原地跳高,但她忍住了,仔细想想也不意外,她一直都知道的,只需要坚持下去,就可以打动孙秀文的,他们迟早是会在一起,结婚生子,过日子的。

但结婚前她得先把自己的条件拔高拔高。

她想起王圆圆之前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她说:“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先考上大学,进公安局上班,你爸妈才能放心我嫁给你,要不然你条件太高,我不匹配,我一定得考上大学。”

孙秀文看着她冲劲儿满满的样子,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想考华大时候的那份志气了,但他还是点头说:“我等你,反正我这个样子也没人要我,考不上也没事。”

“不会,我按圆圆给我制定的复习计划走,数学回头找韩知青请教,一定能考上。”

俩人就这么说着话,田明芳又拾掇起来,孙秀文今天突然跟她互动,两人难得说了关于结婚的话,她就觉得伤口都不那么疼了,浑身充满干劲儿。

收拾好东西,外头就喊着吃早饭,今天的早饭明显更丰盛,都知道孙秀文要离开,艾艳五点就起床准备早饭了。

本来大伙是说好一起去县里吃个送行饭热闹一下的,鉴于这两天是多事之秋,老院的警官到现在还没走呢,大家也都没心思去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请假是名义上的,孙秀文这次离开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城,永远的离开,以后都不会再来乡下了。

相处这么久,早就结下了深厚的情分,大家纷纷趁着早饭的功夫跟孙秀文来个正式道别,有些还送了离别赠礼。

吃过早饭,他们就准备出发了,展宏瑞和韩顺利俩人送行,他们大包小包的,一行人准备出发了。

越是临别的时候越是容易伤感,高盼、艾艳早饭道别的时候都没哭,但现在看着孙秀文夹在四人中瘦的形容枯槁的样子,都想起他以前神采飞扬的模样,没想到他们这份友谊的缘分就要缘尽于此了,没想到他们还没一起冲刺胜利的彼岸,就要先分开了,以后天南海北,她们不属于四九城的这波人是见不着孙秀文了,她们俩都哭红了眼睛。

孙秀文挺不知所措的,看着艾艳和高盼难过的样子,明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者也表现出难受,可他却像是语言功能被封闭了,本能的觉得烦,不想应对,只想赶紧去没人的地方待会儿。

胡伟最喜欢跟孙秀文说笑打闹,不舍的感受也最深,搂着他的肩膀叫了好几声好哥们,鼻子都是囔囔的,想说声保重,怕自己掉下眼泪,几次都是忍住了。

韩顺利看着他失语难过的样子,摆摆手,“可以了,你们都进去吧,都别拥在门口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都看开点,以后咱们还有聚在一起的时候儿,不早了,我们出发了。”

王圆圆她们几个四九城的,像是江红柏和白晓晓,她们相对淡定,毕竟以后还能经常见的,这时候也急忙把艾艳和高盼她们劝回去。

王圆圆没跟着去县里送,尚国胜的事警察还在调查着,她得在村里待着,以便于随时掌控警方那边的最新进展,她怕离开了万一会有什么事其他人hold不住。

她陪着高盼和艾艳说了会儿话,就回宿舍看翻译和外交方面的书去了。

今天外面雨势已经不大了,明天应该要雨停,趁着下雨不用上工,艾艳她们缓和了情绪也在抓紧复习。

她突然就跟高盼说,想考到四九城去,不想回湘省省城念书了。

也是巧了,高盼也动了这个念头。

孙秀文的离开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之前她们没面临过真正的离别,也没经历过今天这么大的触动,经过今天这一次悲伤的送别,她们真心觉得离别太让人觉得伤感了。

像是她们的老家,都在湘省的三四线小城下辖的县里,就算考上省城沙市的大学,距离家乡也是十分遥远的,没法儿天天见着家人,和在四九城上大学也没啥太大区别,如果以后在四九城发展的好,收益要远远大于沙市,因为那是祖国的首都呀。

如果顺利,她们稳定之后也能把老家的爸妈兄弟什么的都接到四九城一起团聚。

两人越说越觉得可行,就干干脆脆地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并且互相打气着。

“连田明芳都敢信自己能在四九城混得好,咱们有啥不敢相信自己的?拼了!咱们湘妹子在哪里都是最坚强的!”

“你说的对!人往高处走,沙市对咱们来说已经是大城市了,为啥不去更大更好的首都呢,咱们辣妹子不怕困难,不就是四九城,咱们也去!”

她们也没声张,把这份往高处走的心思暗暗藏着,化成每天的看书复习的努力。

天转眼晴了,尚国胜还没找到,但大家的工作和生活都在有序进行着,大伙也开始下地干活了,春种秋收,现在快到了收获的季节,地里相对没那么忙,最近大队长对他们这些知青管的松,大伙经常拿着书去地里,轮流浇水看书。

大队那边传出来铁牛生重病的消息,说是病的挺严重,躺在炕上一直发烧说胡话,他媳妇去大队给请了假,说要在家歇半个月。

大家就觉得挺奇怪的,铁牛一个壮小伙,甭管是累着了还是感冒了,按理是不需要请假的,扛都能生扛过去,怎么这次还得请假半个月呢。

但现在大家对他家的事一般不打问,想关心关心铁牛的,一寻思李家有李桂香和孟腊月,一个事儿精,一个母老虎,也都不想主动上门打听了。

最近李家名声不怎么好,李桂香在村里人人嫌,都知道她事儿多,就生怕沾上李家被李桂香给盯上。

再说孟腊月家那也不是好惹的人家,一家子都厉害,他们成婚那天孟父表现出的傲慢和不近人情大伙都看见了,她嫁给铁牛,那就是把厉害的因子带到了李家,连带着李家善良本分的性质也变了,以前李家老两口有老实宽容的美名,大家有事没事都爱串个门子的,也喜欢帮衬他们,现在觉得他们家已经不算是老实、弱势的人家,有个那么厉害的儿媳妇,亲家强势,那就算是厉害人家了,不需要大伙动不动上门关心了。

这么一来,大家一说起铁牛,只知道他病了,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连李金响都说不清楚,他让媳妇去李家看看情况要不要紧,他媳妇都不愿意去,说:孟腊月在外头大路上都敢骂她婆婆,更别说我这个外人,我才不去打听她家的事儿,万一给我骂出门呢?铁牛一个壮小伙能有啥事,别瞎操心。

不怪她,村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个心态,孟腊月嫁进了李家,改变了很多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这事也照旧是没什么进展,反而又多了个失踪的人。

郭振兴不见了,就是和尚国胜同一天失踪的。

这个事儿再度被传的沸沸扬扬,俩人名声都不好,大伙难免就把郭振兴的失踪跟尚国胜犯的错联系到一起,慢慢的,越传越变味,大家都说郭振兴跟尚国胜一起对田明芳动手动脚,一块逃匿,结果在林子里碰上了野兽,两个人一块遇难了。

起初传这些话的大妈都跟沈萍关系不错,沈萍也是有意散播这些谣言给大妈们,她现在就需要混淆视听,随便这个舆论怎么发酵,只要村民别关注到她头上就行。

无论如何,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被大家这么定义了,然后疯传到其他大队,一时间,各个大队都在对自己的队员加强品德思想教育工作,生怕风气被带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警察也是天天在大队组织热心村民一起进山搜捕。

热热闹闹找人的阵仗持续了大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大部分警察都撤了,只留下两个警察去了林场常驻,说是方便搜寻。

因为找不到人,最后警察局那边也没给结案,李金响开了全队大会,给大家解释情况,说是警察局那边以尚国胜侵犯女知青,畏罪潜逃给定了罪。

这个事公安局既然盖了戳那肯定是瞒不住的,大队出面给尚国胜所在的街道办去了电话,没几天,尚国胜他爸和他最大的弟弟一块来了,能看出他们家条件不行,老的谨小慎微,说话都不带大声的,走路弓着腰,小的那个瞪着一双死鱼眼站在他爸身后也不知道喊人。

他们直接去找了沈萍,人没了,他们也得把尚国胜留下的东西拿走,还得顺便问问儿媳妇那里有没有钱,一家人无时无刻不处在缺钱的困窘里。

沈萍很快就把父子俩给打发走了,她惯会看人的,一看尚父就知道他是个老实巴交不敢闹的懦弱性格,当场甩出绿本本,扬言尚国胜早就逼着她离婚了,还哭哭啼啼说自己被尚国胜拿走了不少钱。

尚父和尚家老二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尽管尚国胜留的东西不多,他们还是连铺盖卷都搬走了,半旧不旧的破鞋子都一块带走了。

沈萍可太开心了,本来还有点心虚,整天睡不好觉,害怕尚家找她的麻烦,现在彻底释怀了。